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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小楼十八陈酿】【彩蛋掉落~】【追命中心】留行客 (上)

※ 彩·全员ooc·蛋。

※ 老崔加多了一点邪和“坏”,是我个人可接受的ooc程度,盆友您如果阅读过程中感到不适请立刻叉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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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留行客》(1-3)



/一/


秋日的夜色总来得早些。

天边晚霞甫起,夜阳门的护卫便匆匆收拾着关起宅院大门来。

夜阳山庄地处会仙山麓,三面山陵围合,只庄前地方开阔,有着天然的守卫便利。但那些护卫忧虑深重的模样,似对夜晚有什么忌惮,又像要迫不及待地躲藏进黑暗中。

离会仙山不远,便是㟓州府城。

十三日前,㟓州城中四户龙头商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,死者足有六十一人。其中布庄的老板娘还怀有身孕,若算上那未出世的孩子,合六十二条人命。

据说夜阳门与这四家商铺均有钱财往来,如今别人惨死,夜阳门上下却平安无事,人们早已怀疑是夜阳门行凶。当地官府苦寻证据多日,却毫无所获,案子初时便办不下去,又不敢上报求援,掌事的卫知州竟然还压着案情消息不欲人知。案件一时间陷入胶着,义庄存不住这样多的尸首,眼看着遇害之人要死不瞑目。

追命也是来到㟓州后,才知这件大案的详情底细。

此时此刻,他正望着一片死寂的夜阳山庄。



追命藏身在最靠近山庄的老树上,眼见夜阳门随着日头落山也陷入沉睡,这样的情形他已看了三日。三日来,夜阳山庄都是早早闭门谢客,门口无人看守,就连灯笼也不挂,与他所知的夜阳门行事做派实在大有不同。

夜阳门主沈一色向来我行我素,行事张扬招摇,杀的人不少,救的人更多,从不怕惹上祸端,倒很有些做过恶的担心惹上他。

但如今的夜阳门却怕得缩手缩脚。

追命又等一会儿,待月光爬到山庄围墻脚那时,他低低叹口气,打算离开了。他来㟓州这几日,暗中查访不曾停歇,还没彻底收拾完本地捕快留下的烂摊子。

跃下树前,追命最后望了眼浓墨盖染一般的夜阳门。

——唔?

山庄东面,与会仙山石相接的围墻顶上,这一霎间竟猫伏了个瘦小人影,远望去单是团灰褐的阴影,若不细看,只当是山石的影子。追命隐约瞧着那身影眼熟,多看两眼更有了分寸,亏得她身材娇小,才能躲在那样危险的地方。

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。

少女的发簪垂了三颗珠子,风一吹便轻轻摆荡,细碎的珠线映着月色,如水波如涟漪。月光似很爱她,而在山庄围墻内,亦有一团十分微弱的光亮正向少女的方向移来。

这日已近月中,今夜天气又极好,弯月的光辉虽仍稍嫌清冷,但已足够亮了。

她若继续蹲在那,一定很快被发现的。



忽然她退后了些许距离。

仿佛是蹲得脚麻,晃着往后一错脚跟,又蹲好后,她还揉了揉脚。

追命却分明瞧见少女鞋上爆出淡淡的灰色烟尘,似是脚面被道气劲击中,方让她无意间退了一寸,这才完全躲避至阴影里。

这时少女身后突然出现了个弯腰伏低的漆黑身影。

那人从头到脚夜行打扮,黑得像凭空挖去一块人形。

人形突然伸手,捂着少女的嘴、揽着她的腰,抱只猫似的,带着她向后一跃,轻巧落到墻外草地上。等他松开双手,那少女竟已神奇地转过身,直立站在他对面。

而这一抱一跃之际,树上的追命也发动了。

其实黑衣人捂住少女口鼻时,追命还欲观望,但下一瞬间他便发现,那人居然趁势封住了女子的穴道,教她动弹不得亦叫不出声。等到将落地时,黑衣人又瞬时解开她穴道,还巧施劲力,令少女舒展开了肢体。

手法独到、指势凌厉,天下这样迅疾的点穴功夫并不太多,黑衣人所使的这门,当今世上也就两三人还会了。

她双安稳落地时,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曾被人点了穴又解开。

追命当机立断。

他几乎和那两人同时落在院墻外,无声无息站在了黑衣人身旁一臂的位置。

不过那看起来和“夜行”格格不入的少女,被人从墻上抱下来,眼前又莫名出现了两个陌生人,居然并无好大惊惧,倒让追命有点意外。

当然少女还是吓了一跳。

她掩住脱口的低呼,又轻悄悄吐了一大口气,然后眨眨眼。

一双眼睛莺雀般伶俐,眼波微转秋水涵瞳,打从里透着水灵可人。

提的问题也有趣可爱。

“你们是飞贼吗?”

那黑衣人闻言摸一摸蒙面的黑巾,只沉默着冲她点头,忽又皱起眉毛匆匆瞥了眼追命。这一瞥间,却见黑衣人眉目英昂,竟是个相当俊朗的年轻男子。

追命这下更加确定他是谁了。

之前见那独门点穴功夫,追命已估料到黑衣人的身份,只是此人数年前便早洗手不干,不知眼下又因何事来夜阳门偷盗。

他沉思的片刻光景,少女已将视线转移过来。

“他是,你呢?”

追命一笑,反问说:“瞧着不像么?”

他拍拍自己,神情坦然。

那女孩子没法驳他,眼珠一转,赶忙抱拳礼道:“原来是两位前辈,小女子将来也要当飞贼的,如今想拜盗帅楚留香为师,来此是要完成盗帅的考验。”

“盗帅楚留香”几个字,说得清晰郑重,像生怕他们听不清。而后,她果然瞧见对面的二人,被她的话震得向后仰了仰身子。

黑衣人仿佛已惊得失了声,眼睛瞪成了原来两个大。

追命则突生忧虑似的,眉心顿时拧紧了,低头沉吟道:“哦,香帅也在打这件宝物的主意,那……”

少女微微一怔,霎眼间又镇定下来,附和说:“对,对的,师父让我来,说盗取夜阳门那件宝物后,就正式收我作徒弟。”

她没再解释更多,说完便微微瞪起两只眼睛,在追命和黑衣人之间瞧来看去。



静了好久。

夜行人低头望向自己脚尖,负着手慢悠悠地晃荡,似乎对她的话没甚兴趣,但也没有要走开的意思。

追命犹豫半天才抬起头来,很是遗憾地道:“小姑娘,你虽有好志向,我也不欲争抢香帅看上的东西,这宝贝我有大用,却是非拿到不可。如今宝物触手可及,难道要我就此离开?”

“前辈误会了,我没有要赶你们走。这宅子怪异得很,我听人说夜阳门一向热闹非常,夜里也灯火如昼,不好潜入,否则想必盗帅师父也不会用此地考验我。可我来了一看,这地方乌漆墨黑,连看门的都没有,和传闻大不一样。”

少女指着夜阳门的院墻,接着小声道:“我犹豫着不敢进去,有点分神的,刚才要不是这位前辈相救,我可能已被这的人抓住了。”

黑衣人闻言抬头,向她一挑眉,算是回应。

追命又问:“姑娘如实相告,不知是有何打算?”

少女绕着耳边碎发,笑得露了几颗牙出来,商量似的说:“我们一起去偷那宝贝好吗?我不拿东西,只要看清了它,到时能能说出这宝物的规格制式,盗帅师父不会跟我为难的。”

追命拊掌赞道:“那可好了,既然女侠宽容,那就大伙一道进去夜阳门,万一遇上状况,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
少女立时喜色上面,眼看便要应下。

黑衣人忽然截道:“等等,我也是为了宝贝,也有大用,也不想跟你小姑娘抢,一块去可以,但是他吧……”

这人出声说话,似在少女预料之外,加上话里有些犹疑,一下子便叫她的高兴神情散去了。

追命见此,打个哈哈道:“不打紧,这位仁兄看着本领高强,咱们通力将东西取出来,最后落在谁手上各看本事。不过么,若是兄台不乐意,你我也可在此先行比试,胜了的陪同香帅高足去盗宝,输的自认倒霉,怎样?”

黑衣人上下打量追命几眼,勉强应道:“行吧,一块去。”

他转而看着少女,一扬头问说:“你要咋办?”

她轻抚心口舒了口气,并不回答,反而问道:“二位前辈知道那东西放在哪吗?”

追命顿了顿,道:“在下探得消息说是门主平日贴身收着,此时他睡了,东西该在卧房。”

那少女眼睛一亮又一沉,招手要追命和黑衣人靠近些,才颇神秘地说:“不是在卧房的,城里前些天好多人被害了,这个夜阳门主也害怕,最近都睡在客房呢。我知道地方,只求前辈到时让我仔细看清那宝贝,记下它的模样,好跟盗帅师父回报便是。”

“自然,请小姐前行带路。”

少女点点头,轻巧翻上墻头,仍是猫着腰,观察片刻才招招手。

追命一眨眼也要上墻。

“过来,”黑衣人一把扯住追命,自己跳了上去,“你殿后。”



翻墻潜行至客房的过程倒格外顺利。偌大的夜阳山庄看来就两个巡逻守卫,且他们跃进来这处方才巡过了,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再有人来。三人沿着墻角蹑步前行,有时借一借树影,没多费事便寻着山庄客用的厢房。

夜阳门向来好客,客房也备了许多,外面看去全都一样。

少女引着追命和那黑衣人找个隐蔽地方躲藏好,便悄声数起了数。

很快她眼里放出丝光来,轻扯另二人衣角,指向其中一间屋子。追命颔首,示意她继续先行一步,少女也不推脱,照样在前带路。黑衣人顺势要跟上,追命忽然伸手按住他肩膀,沉声一笑,耳语道:“那丫头若被抓了,你恐怕难与楚香帅交代。”

黑衣人肩膀一颤,侧身挣脱,压低声音急道:“人盗帅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胡说啥!”

追命低笑两声,蓦地向着少女的背影叫出声来。

“姑娘小心。”

这句提醒声音不大不小,但说得清楚极了,刚好能让四周埋伏的人全都听见。那些个家丁伺伏已久,全神贯注留意着四周动静,此时出声实如投石入水,登时激起波澜。院落各处现出人影,好似扑食猎物的猛兽,冲着追命所在之处围攻而去。

黑衣人倒抽一口冷气,再忍不住破口骂道:“哎你这倒霉玩意儿——”话音未落,他便见追命飘然跃出,不知奔向何处,而那少女显然被这突发的状况惊得忽然失了神,一时间只知朝无人的地方躲,眨眼便得被堵在死路。

他犹豫半瞬,唉地一跺脚,提气纵身跃向那死角,当空中身子一旋,挡在了少女和众家丁之间。

黑衣人刚站下,忽觉头顶上掠过片阴影,像是落在他身后,他无暇分神,一沉气专心应付着眼前数人。眼见着他身影窜飞,出手神速,端的是指如疾风,转瞬便将几个家丁定在原处。

可这人回头再找时,已不见追命和那少女,就瞧见暗夜里一道翻出墻的灰影。

他忙追了上去,直到奔逃出山庄又几乎翻过一座山头,才在个岔路口赶上正从容等在那的追命。

黑衣人咬牙狠声道:“小子,轻功不赖啊。”

待他站定了凝神细瞧,惊见被追命扛着的少女身体瘫软,似乎已晕过去了。这人眉目一紧,足尖轻踏向追命冲去,口中急喝出声。

“把人给我!”

追命一道风似的闪身避过,不待那人再度发动,悠然唤道:“白玉汤。”

这个年纪和轻功,还有那手点穴的功夫,追命乍见便怀疑是隐退业已数年的盗圣了。

黑衣人顿时停、静下来。

——这名字他很长时候没听人唤过。 

“好家伙的,我下手忍着没出声都让你认出来了,既然知道爷爷是谁,还不快把人交给我!”

言语虽有威胁,白展堂却身形稳当,无丝毫冒进之意。

他清楚自己已然落了下风,实在再急不得。

然而对面比他泰然得多。

追命拍拍女子后背,仍是神色悠闲,道:“带我去见楚留香。”

白展堂眉目间神情愈发凝重。

“什么人,还真知道不少……你不会是六扇门的吧?追捕老楚的?他犯啥事了?还是抓我的啊?不能是我啊,我有免罪金牌,朝廷颁发的。”他倒说得自己起了疑心,声音越来越虚。

追命怪好笑地反问说:“你瞧瞧,我哪里像抓你们的人?”

若论外表,那他确实不很像官府捕役。

但是白展堂也没就这样相信了他。

久不出动的盗圣上了轴劲,仍旧沉浸在自由危机的猜度中。

“莫非逮她的?更不能够啊,这小丫头片子还能被人盯着追捕?本事不小哇。”

追命这才觉得不妥。

“此地不宜久留,快些带路。”——盗圣好歹也是绿林道能叫向的名号,这白玉汤怎么却像格外胆小多虑。

且那害怕的劲头一上来似乎还极容易多话。 

“哎你等等,谁让你走了,你到底什么来路?”

追命提气疾跑两步,将白展堂甩得远了点,才朗声笑道:“等见到楚香帅,你自然会知道。”

稍嫌气急的语声自后飘飘摇摇传来:

“你跑!你跑前面能怎么的!你又不知道他在哪光瞎跑管啥用啊你跑!”





/二/


后来白展堂发现追命的“走为上”之策还是管用。

不过当时他不知那是追命,否则借他几个胆,白展堂也绝不会和个捕快你追我逐不亦乐乎。

未几他们便到了目的地。

那是江滩中地势较高而平整的一块,满布了大大小小的碎石。这些石头常年风吹日晒都成了灰白色,平时江面又极少漫上来,此处迎着月色,便较别处显得亮了许多。在这片地方正当中,有块半人高的大石,有个着月白绸衫的人正趺坐在石头上面。

今夜有风,江风偶尔掀起他的衣襬,他便低低头将衣服再整理平顺。

那人像在等什么,但毫无等待的焦虑。

他的年纪应该已不小了。 

——年轻人通常不会是那种的气质。

但他的模样还很年轻,他的姿态更透露着青春蓬勃的活力。

在追命远远望见这人时,他其实也瞧见了他们。他看清楚三人的剎那,便微笑起身步下石头,转瞬走了一丈远,动作比月影斜移流水轻漫更无痕迹。

而那人刚露出和善有礼的笑意,夜空中半轮明月便似光华更盛了。

追命是第一次见到他。

追命一见他,便知江湖上有关这人的种种风流传闻和浪漫轶事,都一定是真的,甚至可能还不够风流、不够浪漫。

楚留香这名字本身便是传奇。

 


楚留香径直走到白展堂近前,笑得愈加愉快,几乎笑出了声,他赞叹道:“小白,你胆量变大了,敢和捕快走在一起。”

“捕快?”

忽然白展堂全身僵住,弹指工夫后一个激灵蹿到他身后,探头嚎起来:“你不不是六扇门的吗!”

追命还在远处站着,哈哈笑说:“我是神侯府的人,向来不全算作六扇门。”

白展堂眉头微皱,天底下就属六扇门里捕快多,这神侯府是哪个衙门,他一时可没转过弯来。

好在很快他就想明白了。

“我的妈啊四大名捕。”

这句话是像叹气一般叹出来的,人受惊吓过度有时会没劲力喊叫。

白展堂忽然变作霜打的茄子,蔫头耷拉眼地从楚留香背后绕出来,挪到了离两人都有些距离的安全位置,这才扯开蒙面黑巾,指着楚留香“破口大骂”:

“你要招惹四大名捕干啥还喊我过来啊?!等等,慢着,好哇你这老混蛋。没想到呀,堂堂的盗帅,收了他们什么好处?和四大名捕联手来逮我,还编一堆故事,你为了自己的自由就要牺牲我的自由!道上兄弟都看错你了!”

楚留香摸着鼻子摇头,嘴边仍满盈笑意,看向追命,抬手指了指他自己方才坐着的大石。

追命微一颔首,扛着少女向那走去。

也不知发生何事,原本隔着足有三丈的两个人,忽然便成了并肩前行。

先是楚留香说:“几日前我听说州有人要拜楚留香为师,但我那时还有别的事情,他正好离得近,便请他先来看看。我白天刚到,来了才得知追命在此地查案,谁知晚上就见到了你。”

追命点点头,“我没料到你会出现。”

楚留香接着问道:“你要我走吗?” 

追命却答非所问:“有香帅在此,我之前的计划都可不作数了。”

“可你还没问我会不会帮你。”

“不是帮我,况且,”追命笑着叹口气,“你是楚留香。”

两人说着话,几步走过了还在生闷气的白展堂,楚留香反手指指他,引介道:“盗圣白玉汤,现在叫白展堂,这些天多亏了他。”

白展堂隐约啧了一声。

以免叫他更害怕,追命甚至忍着没去跟他重新打个招呼。

走这两步,大石已在近前,追命放下那少女,让她在地上坐稳。楚留香蹲低看她片刻,倏尔神情一变,正色道:“她是锦绣布庄江如天和金凝的女儿,沈桂风,目前唯一的活口。”

追命应道:“是,但这案子我原本不愿牵涉她。前些天她也只是宣扬要拜香帅为师,并未说过与案情有关的事,我还当她能避过,没想到,夜阳门的人却先忍不住了。”

“夜阳门放出过沈一色的消息?”

追命默着一点头。

忽然,白展堂远远地扬声道:“明知道有捕快在,不告诉我还让我跟着那丫头,多损吶。”听起来,他似乎已不再生气和惊惧了。

楚留香转身招呼他说:“辛苦你了,来。”

说罢便回头去看沈桂风。

他盯了她许久,直到少女卷翘的眼睫一颤,楚留香才轻声道:“既然你已醒了,何不睁开眼呢。”

沈桂风终于睁开来眼睛,但像不大情愿。

她穴道受制,脖子动弹不得,只好将眉眼低垂着,整个颇为委曲的模样。

楚留香于是更加温柔体恤。

“我是楚留香,答应我,先和我们说说话,再决定去留,好吗?”

“这个我熟,”白展堂突然挤了过来,“明白你就眨眨眼。”

沈桂风眨得眼皮都要抽了。

待解开她穴道,楚留香越发明白,这样一个年轻女子,追命怎么还得点住弄晕才给带来。

——她一旦能动,便借势在地上打个滚,翻身跪倒,一头就要磕在地上。

“师父在上,请受徒儿一拜!”

话是说出来了,头却没能磕下去。

她甚至莫名其妙站直了身子。

楚留香瞄一眼追命,收回视线看向沈桂风,摸摸鼻子,疑声笑问:“奇怪,你分明叫桂风,为何闻起来是桃花味的?”

白展堂扯进衣襟,佯作打寒战的模样,咧嘴道:“嘶——人家小姑娘,别整这没用的。”



他又错了。

沈桂风的耳廓悄悄红起来。

因为楚留香仍微笑凝望着她,她都不敢再去认真看着那人,只好转向追命,好让自己的脸不继续烫下去。

结果没料到,这个形貌沧桑的中年汉子——也许和她爹差不多年纪,眼神竟格外的年轻热情,盯着看多了也叫人害臊。尤其这边河滩远比夜阳山庄那亮堂,显得他眼中亦有种蕴藏极深的光亮。

沈桂风不得不飘忽了视线,转而去看追命腰间的葫芦,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问道:“你是官府的人啊?”

“我是捕快。”

正经说起事来,沈桂风顿时冷静许多,接着又道:“那你干什么说自己是飞贼?”

追命不答反问说:“此案府衙已着手在办,你既然难得平安,该去找地方避难,还来㟓州做什么?”

沈桂风眼神一暗,咬咬嘴唇道:“那些人有什么用?当官的都不让我回家去看看,连爹娘的尸身也不让我瞧,凶手也抓不住,只会让大家不许说这事。那么多人呢,不说就能当他们还活着吗?”

追命叹了声气。

江如天和金凝的尸身没收在义庄,打听得来的消息都说这夫妻俩确是被害了,尸体却没找见。追命心下起疑,顺着血迹找过,才推知该是二人死后尸体被带走抛在江中,至今仍未寻得,兴许已葬于鱼腹了。

沈桂风多半还不知这事。 

楚留香忽然插话说:“这位神捕追命,与官府的其他捕快不同,你有什么忧虑担心,都该跟他说清楚。”

“哦!”

她匆匆应了声,转脸去看白展堂。

这个总比那二人好,虽然也样貌堂堂,但看起来年轻,还让人觉得开心,沈桂风瞧着他还坦然些。

她犹豫着问:“可你真的是飞贼吧?”

白展堂昂首挺胸。

“年少无知的时候犯过错误,现在职业是跑堂,靠勤劳的双手致富。”

“……啊,那很了不起呀。”

几句话过后,沈桂风显见着松弛,但她虽不再紧张,神情却越发凝重。

今夜出现在她面前的三人,是能帮忙的。

——师父教她的办法终究奏效了。



种种尴尬的气氛淡去后,四人围坐在大石一旁。

老实讲,这情形有些像三人合审沈桂风。

楚留香率先发问:“你是想让我替你报父母之仇?”

他似乎永远都那样的温柔有礼,却有不容人抗拒的本事。

沈桂风摆手道:“不是的,我知道你不杀人,但是你认得的人多,我只是想跟着你,早日找到凶手。”

楚留香稍为睁大眼,尚未接话,追命忽问道:“今晚为何去夜阳门?”

“今天白天,我在茶馆听见有人说起夜阳门的门主沈一色,说是他知道些血案内情,最近担惊受怕,在自己家里也要东躲西藏。我没亲眼见着爹娘,既然这人知道些什么,才想去问问他,我爹娘到底是死是活。”

“我说要去夜阳门偷盗,你又为何顺着我的话来?”

“那,在他的地盘,人多闹大些,他一个作门主的才更可能露面嘛。况且,我说认识楚留香,既然是飞贼,我帮你们盗宝,你们碍着香帅的面子,总不好意思扔下我去逃命。”

追命又问:“可是,暗中都传是夜阳门下的手,你不怀疑么?你莫不是想去刺杀沈一色?”

沈桂风眉心顿蹙,着急斥道:“我没见着他们的尸身!我干嘛要杀人!”

话音刚落,她瞪圆的眼睛就红了一圈。

“哎小妹妹,你别哭,是啊没错啊,你还啥都没见着呢。”白展堂边说,边在袖里摸来找去,沈桂风瞥一眼他,摇着头,自己拿出手帕抹起眼睛来。

追命张了张嘴,终是没继续问下去。

突然间谁都不再说话,只有沈桂风吸鼻子的声响。

忽地,楚留香长身立起,负手昂然道:“素闻追命兄轻功无双,刚好在下也长于轻功,今日风月正好,倒是踏月留香和笑语追命一较高下的好时节。”

追命垂首叹气,也站起来,取下葫芦灌了几口酒,慷慨应道:“嗐,早想与你试试高低了。”

楚留香朗笑两声,忽自怀中掏出一物,抛到白展堂手里。

“拿着。”

“啥东西啊?”

白展堂接住袋子,解开一瞧,喜道:“哎呀,瓜子。你俩赶紧跑去,怎么算赢自个儿商量,走,赶紧走。”

那二人眨眼便不见。

消失得干干净净,除了残留的一缕酒香,甚至没有其他痕迹。

白展堂望着他俩远去的方向悄悄嗑了颗瓜子。

咔嚓一声引起了沈桂风的注意,她闻声看过来,白展堂也同时看过去。少女眼眶的潮红已褪去,鼻子尖还红彤彤的,但看样子不想再哭了。 

她看看这位“盗圣”,试探问道:“你的轻功也很厉害,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去比呢?”

“比啥轻功啊,人俩商量事,不愿意你、我知道,咱们就在这等着吧。”

白展堂咂咂嘴,回味道,“五香的嘿,这老楚还算有良心。”

沈桂风还不死心,接着问:“你是不如他们二位吗?”

“我?我光脚逆风都只输楚留香一步,能不如他俩?咱这重量级的得最后闪亮登场,他俩赢了的那个才够资格跟我比。”白展堂收回视线,转身朝着沈桂风,“你别老问我,我也问问你。谁告诉你,有困难找楚留香?”

沈桂风正色说道:“我是自己想追随香帅的。”

“就你这道行,还骗人呢?”

沈桂风转着眼珠去望天上那弯月亮。

白展堂哼道:“算了,不说不说吧,反正那狐狸能猜出来。”




/三/


楚留香此时正和追命沿江奔行。

白石滩映照着薄纱般的月光,前后绵延隐入夜色,仿佛只有他俩所在的那一片才是光亮的。

此时夜已深,秋日的风声和秋水的响动,也被黑夜浸染了寂寞,唯是二人交谈的声音未受侵扰,反而格外沉着坚实。

追命估摸楚留香对此案亦很有分数,便只三两句将今晚在夜阳门的事说了个大概,而后才道:“她要去找沈一色必是为报仇,说是要确认父母死讯,我看那丫头也没抱多么大希望。不过,听说案发后不久,她便已开始到处宣扬要拜你为师,今夜也是先报了你的名号出来,如此行事必是受人指点。沈桂风平日借住在玓湖书院,据说是因为与父母命数相克,在书院照看她的那位先生来历不大明白,也许就是这人为她出谋划策,只是我这几日还没赶得及过去看看。”

“无论是谁给她出的这个主意,都已成功了……”楚留香沉吟着,忽而笑问,“可是我不明白,你为什么会来查这件案子?据我所知,此事被州府捂得紧密,出了州地面几乎无人知晓,要不是有人给我报讯,我还不知个中情况。”

追命望了眼暗夜中奔流的江水,叹道:“我来㟓州,是为了查探知州卫烽贪污枉法之事。”

原来,大概两个月前,神侯府忽然收到一封辗转送来的信。大致内容是密报㟓州官员卫烽搜刮民脂,巧立名目逼迫当地商户缴纳各样税钱,那信中还说,之后仍有同样的信件来报。起初府里没当大事,但约二十日后,竟然真有第二封信送来,说是卫烽已直接上门去要金银财宝。随信另附了一块玉牌,倒没甚特别之处,只说派人来查案时,务必带上它作信物。再过半个月,第三封信里送到,果然新列二家被卫烽胁迫交“保命钱”的商户,那信末尾还说,不久将有第四封信,到时便会有证据呈上,请神侯府收到信后即刻来查,此前不要妄动。

楚留香听完前情,算算时间,了然道:“你们再没收到那第四封信了。”

“是。”

追命接着说:“我们担心这边报信的人出了意外,再者按那前三封信中所言,实在也应该查一查卫烽。还未到㟓州,我又听说半月前发生了命案,但消息传得缥缈,来到此处才知,遇害四户商家其中之三,都曾遭卫烽索要财物,正是前头密信所说的人家。”

“那么如今是两件事情合成一桩,你早晚要查这位卫知州。”

“我来㟓州三日,如今有种预感,此事不可再拖,卫烽背后尚有更大的麻烦,”追命忽深深叹口气,“早知他们会遇难,我们不该依着信里说的,等他们确定时机才来。”

楚留香摇头道:“这哪说得准,你们早来了人,也许打草惊蛇,还是会害了他们。事情已然如此,我能明白你的心情,但你真要后悔吗?你若丧气,谁来查清真相、拿住卫烽,还他们公道?”

追命不由瞥了眼楚留香。

神情有一丁点感谢。

楚留香笑起来。

“我可不是安慰你,你是捕快,能逮捕凶犯,我没有这样的权力,所以你一定得查到底,”他忽然一扬眉,思索道,“嗯,那沈姑娘倒阴差阳错,真成就了打草惊蛇之计。”

追命迅速改换了心情,正色道:“㟓州这件惨案,唯有沈桂风一个活口,这两天我只见着她求天告地要作盗帅之徒,没成想还有今夜这般异动,虽是夜阳门主动出击,但不知他们究竟会怎生应付。”

楚留香想了想问道:“夜阳门守备如何?”

“易进难出,几日看来都是如此,不过今夜确实在客房那加了人手,想必是等着沈桂风自投罗网。”

“夜阳门要将沈姑娘留下,是要害她,还是为保护她呢?”

追命闻言看向他,眼神有些惊奇,又带着几分了然。

楚留香笑道:“我也怀疑过她和沈一色的关系。”

追命便说:“爹姓金,娘姓江,女儿却姓沈。况且,全家灭门,只有沈桂风平安,如何叫人不疑惑。”

楚留香也道:“沈姑娘寄住玓湖书院之事,我也了解到了,听闻是久居书院并不回家,那夫妻俩反而常去看望她。刚才她说到报仇,确实难过,但好转得也快,或许正因不常相处,沈姑娘和她父母的感情并不太深厚,不知是否是沈一色暗中用了手段。” 

他说着,不禁去细想沈桂风和沈一色的关系,一时间沉默了。

忽地,楚留香余光瞟见追命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,便转头笑问说:“关于这桩大案,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?还是仍有什么想不通的重要关节?”

“香帅消息灵通,所知已然甚详,只是江如天虽有孕在身,但以他二人之能,至少应当逃得性命,不该如此下场。你可记得,十余年前,江湖上曾有‘微雨燕双飞’这号人物?”

“你的意思,这夫妻俩便是花倚云和燕相羽。可是,若我没记错,‘微雨燕双飞’是一对姐妹,又怎会是金凝和江如天呢?”

追命展颜笑道:“听我慢与你道来。”



事情发生在五年多将近六年前。

那日追命料理完一桩案子,各种事宜亦处理妥当后,讶然发觉自己的酒居然早已喝完。这下子叫追命十分难受,好在他忽然想起左近有间酒家,卖的酒算小有名气,又很恰好,追命还没喝过这样酒。

于是他便兴致勃勃找去了酒楼。

追命到酒楼门口时,不过才刚戌时一刻,没想到店家竟打烊了。

乘兴而来却扑了个空,追命悻悻正欲离开,意外见到酒楼被贼人闯入。那两个人的身形步法,追命越看越像是隐迹江湖十年有余的姐妹贼花“微雨燕双飞”,他虽没见过,却听说过其人其事,这两个不是什么好贼。追命没喝到酒,稍有几分埋怨店家关门早,却也不欲人家莫名丢了钱财,便跟上了二人,要阻止他们偷窃。追命忽然现身,吓了二人一跳,不由分说便与他交起手来。

好歹才过两招,其中便有一个认出来追命,知他是前两日在附近办案的四大名捕其一。那二人略一合计,坦白说没打算偷盗财物,就是想去后厨吃点饭菜酒水。

差点没把追命给说懵了。

“我那时才知,‘微雨燕双飞’忽然销声匿迹,竟是还原本来面目,在㟓州做了布庄买卖。但他两个天性爱偷盗,实在耐不住平凡日子,可又发过誓不再犯事,只好想了去偷酒楼后厨的点子,据他二人所说,每次偷完了饭菜还留下应付的银钱。我晓得他们多年未犯过案了,那次便没为难他俩。”

“这两个倒怪脾气。”

“沈一色也是怪脾气。”

楚留香居然明白追命所指,应和说道:“是,沈一色裁决别人之前,总要先查清对方底细,他才好一样样判定是非。他性格如此,‘微雨燕双飞’既然在他作地头蛇的地方安身立命,想瞒是瞒不住的,沈一色该已知道他们的身份了。而既然与你打过交道,很有可能就是金、江夫妻想出送信去给你们的办法,锦绣布庄在㟓州也算大户,卫烽要敛财,绝不会放过他们。商户联合告发卫烽这件事,如果微雨燕双飞没有意避着沈一色,他多半能收到风,若是他与卫烽勾结,合谋做下这桩大案,夜阳门平安无事倒说得通了。”

“沈一色……此人行事古怪极端,不邪不正叫人头疼,但终归有他自己的准绳。怎么想他也不会和贪官勾结,当中必定还有隐情,是我们猜不着的。”

楚留香想一想方道:“你说的确有道理,我虽然不喜欢他,却也觉得他不会做这样的讨厌事。”



二人言语不断,脚下却丝毫未缓。

奔行之间,江岸边逐渐现出些许灯火,不复早先苍茫夜色,看来竟是跑到了州城近旁的镇子。楚留香望着身旁倒掠的景色,有些遗憾地叹道:“你我这场比试,该教小白佩服极了,可惜少个见证。”

追命神神秘秘地笑着说:“我方才忘了说幺?当年我巧遇‘微雨燕双飞’的酒楼,正是在此地。”

“莫非是安丰楼?”

追命点头,楚留香展颜喜道:“好,那咱们便以陆香多少定输赢。”

“香帅细说来。”

楚留香却不解释,只是问他:“你带够银子了吗?”

追命便明白了,拍拍腰间,苦笑道:“堪堪够一坛。”

“那你要输给我了。”

既然定下目标,二人更加快步伐奔安丰楼而去。

途中也没断了说话。

楚留香将各样事情都与追命打听清楚,心中已逐渐有些把握。

“卫烽还不知你来查案。”

“不知。”

“但夜阳门为沈姑娘设的圈套扑了空,今夜让人逃脱,如果明天她不再去大街上喊着要拜楚留香为师——”

追命笑笑接道:“那他想必能猜出楚兄已现身了。”

楚留香又问:“依你看,沈一色掌握的消息,会不会和卫烽一样多?”

“恐怕还要少些,迟些。”

楚留香思索一阵,分析道:“那么眼下该做的事便有两件,第一是找出卫烽行凶的证据,第二是弄清楚沈一色的立场。如果沈桂风当真是沈一色的骨肉,他能将女儿托付于金凝江如天,照理三人应该交好。可要真是那样,沈一色为何不从卫烽手中救出那夫妻俩?他又是否会是害死他们的帮凶呢?”

追命颔首道:“若这二人真是父女,案发日久,沈桂风也在外面大摇大摆数日,却无夜阳门的人主动来寻她,还得要骗她去闯庄,怕是沈一色遇着难处了。”

“还有该在江如天腹中的孩子……”

追命叹口气,接话说道:“弃尸之处血迹甚多,虽然她尸身已寻不着,但我疑心那娃娃还在某处活着。”

他突然显得很是疲惫。

楚留香看了看追命,目中不由也染上一些遗憾。

“你说,这个婴儿会在沈一色手上吗?”

追命缓缓摇头。 

——他也不知道。

——他只希望这可怜的孩子如今在个安全的地方健康地活着。

而眼下这一切的症结都牵系在沈一色身上。

追命舒口气,琢磨道:“我得去拜会沈门主了。”

“你要试探他,须注意安全。”

“正想请香帅在庄外掠阵。”

楚留香扬眉长笑道:“哈哈哈哈哈我和你一起去吗?”

疾驰奔行中,这二人非但能如常对谈,放松气息还能不松懈劲力,不单是轻功,便连内功造诣也都十分了得。

追命则低笑答道:“只劳楚兄在外相侯,我若出不来,还需另外辛苦你去救我。”

楚留香眼睛蓦忽亮起来。

“很多人都知道,楚留香有几个好朋友。”

他说着,双足忽轻轻一蹴,竟在疾驰中悠然转过身,望着追命抬手微笑道:“神捕追命也有几个天下闻名的好兄弟。”

这人的姿态,很像在有意展示自己的本领。

追命上下打量他两回,朗笑道:“还是香帅技高一筹。”



待他们以某种“自助”的方式买完酒,再跑回到出发的河滩那处时,白展堂已嗑完了一小袋瓜子,正百无聊赖、没事找事教沈桂风玩抓石子的游戏。所以看清三坛摆在面前的安丰陆香摆后,白展堂瞬间两只眼欻欻放光。

他以眼神征询了追命和楚留香的意见,一经同意便敲开了酒坛的泥封。

安丰楼的陆香酒,香气很盛很招摇。

沈桂风也被味道吸引过来,嗅了两下忽然激动道:“这个酒很有名的!我娘给我喝过,叫什么,叫什么香来着……”

“安丰陆香,安丰楼的名产,哎但他们晚上打烊特别早,你们是怎么——哦,一个盗帅一个名捕,盗圣不值钱,不乱多话。”

等白展堂说完,沈桂风忽然悄悄问他:“你是本地人吗?”

“不是。”

“那你怎么知道我都不知道的东西。”

白展堂使劲一哼,得意道:“餐饮,咱是专业的。”

他咕咚咚灌了几口酒,傻笑两声,朝追命比个手势,赞道:“啧,来回两百多里地,不愧是名捕,这轻功,啧,咋这么厉害。”

“我们以取酒多寡定胜负,是香帅赢了。”

白展堂斜倚着大石,拿眼角瞄着楚留香瘪嘴,直到那人昂首得意看回来,他才好大声地说:“嗬!楚大少可以呀,我家掌柜的要开分店,你打算改行不?介绍你去跑堂啊,工钱打折。”


TBC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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