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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小楼十八陈酿】【的延时彩蛋】 [崔楚白] 留行客 (上-中)

※ 下次更新就是(上-中-下)

※ 可能我坑没填完LFT就倒闭了

※ 四大世界背景下,追命+楚留香+白展堂,聚众唠嗑合作抓小坏蛋(辛苦老白老楚穿越x

※ 依然全员ooc,我也不想的,可我这两年好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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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个帅哥,占tag抱歉

哦,我崔没tag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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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留行客》(1-6)  

* 上次的(上)是1-3。



/一/


秋日的夜色总来得早些。

天边晚霞甫起,夜阳门的护卫便匆匆收拾着关起宅院大门。

夜阳山庄地处会仙山麓,三面山陵围合,只庄前地方开阔,有着天然的守卫便利。但那些护卫忧虑深重的模样,似对夜晚有什么忌惮,又像要迫不及待地躲藏进黑暗中。

离会仙山不远,便是㟓州府城。

十三日前,㟓州城中四户龙头商家一夜之间惨遭灭门,死者足有六十一人。其中布庄的老板娘还怀有身孕,若算上那未出世的孩子,合六十二条人命。

据说夜阳门与这四家商铺均有钱财往来,如今别人惨死,夜阳门上下却平安无事,人们早已怀疑是夜阳门行凶。当地官府苦寻证据多日,却毫无所获,案子初时便办不下去,又不敢上报求援,掌事的卫知州竟然还压着案情消息不欲人知。案件一时间陷入胶着,义庄存不住这样多的尸首,眼看着遇害之人要死不瞑目。

追命也是来到㟓州后,才知这件大案的详情底细。

此时此刻,他正望着一片死寂的夜阳山庄。




追命藏身在最靠近山庄的老树上,眼见夜阳门随着日头落山也陷入沉睡,这样的情形他已看了三日。三日来,夜阳山庄都是早早闭门谢客,门口无人看守,就连灯笼也不挂,与他所知的夜阳门行事做派实在大有不同。

夜阳门主沈一色向来我行我素,行事张扬招摇,杀的人不少,救的人更多,从不怕惹上祸端,倒很有些做过恶的担心惹上他。

但如今的夜阳门却怕得缩手缩脚。

追命又等一会儿,待月光爬到山庄围墻脚那时,他低低叹口气,打算离开了。他来㟓州这几日,暗中查访不曾停歇,还没彻底收拾完本地捕快留下的烂摊子。

跃下树前,追命最后望了眼浓墨盖染一般的夜阳门。

——唔?

山庄东面,与会仙山相接的围墻顶上,这一剎间竟猫伏了个瘦小人影,远望去单是团灰褐的阴影,若不细看,只当是山石的影子。追命隐约瞧着那身影眼熟,又看两眼更有了分寸,亏得她身材娇小,才能躲在那样危险的地方。

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。

少女的发簪垂了三颗珠子,风一吹便轻轻摆荡,细碎的珠线映着月色,如水波如涟漪。月光似很爱她,而在山庄围墻内,亦有一团十分微弱的光亮正向少女的方向移来。

这日已近月中,今夜天气又极好,弯月的光辉虽仍稍嫌清冷,但已足够亮了。

她若继续蹲在那,一定很快被发现的。




忽然她退后了些许距离。

仿佛是蹲得脚麻,晃着往后一错脚,又蹲好后,她还揉了揉脚跟。

追命却分明瞧见少女鞋上爆出淡淡的灰色烟尘,似是脚面被道气劲击中,方让她无意间退了一寸,这才完全躲避至阴影里。

这时少女身后突然出现了个弯腰伏低的漆黑身影。

那人从头到脚夜行打扮,黑得像凭空挖去一块人形。

人形突然伸手,捂着少女的嘴、揽着她的腰,抱只猫似的,带着她向后一跃,轻巧落到墻外草地上。等他松开双手,那少女竟已神奇地转过身,直立站在他对面。

而这一抱一跃之际,树上的追命也发动了。

其实黑衣人捂住少女口鼻时,追命还欲观望,但下一瞬间他便发现那人居然趁势封住了女子的穴道,教她动弹不得,亦叫不出声。等到将落地时,黑衣人又瞬时解开她穴道,还巧施劲力,令少女舒展开了肢体。

手法独到、指势凌厉,天下这样迅疾的点穴功夫并不太多,黑衣人所使的这门,当今世上也就两三人还会了。

她双安稳落地时,恐怕都不知道自己曾被人点了穴又解开。

追命当机立断。

他几乎和那两人同时落在院墻外,无声无息站在了黑衣人身旁一臂的位置。

不过那看起来和“夜行”格格不入的少女,被人从墻上抱下来,眼前又莫名出现了两个陌生人,居然并无好大惊惧,倒让追命有点意外。

当然少女还是吓了一跳。

她掩住脱口的低呼,又轻悄悄吐了很长一口气,然后眨眨眼。

一双眼睛莺雀般伶俐,眼波微转秋水涵瞳,打从里透着水灵可人。

提的问题也有趣可爱。

“你们是飞贼吗?”

那黑衣人闻言摸一摸蒙面的黑巾,只沉默着冲她点头,忽又皱起眉毛匆匆瞥了眼追命。这一瞥间,却见黑衣人眉目英昂,竟是个相当俊朗的年轻男子。

追命这下更加确定他是谁了。

之前见那独门点穴功夫,追命已估料到黑衣人的身份,只是此人数年前便早洗手不干,不知眼下又因何事来夜阳门偷盗。

他沉思的片刻光景,少女已将视线转移过来。

“他是,你呢?”

追命一笑,反问说:“瞧着不像么?”

他指着自己,神情坦然。

那女孩子没法驳他,眼珠一转,赶忙抱拳礼道:“原来是两位前辈,小女子将来也要当飞贼的,如今想拜盗帅楚留香为师,来此是要完成盗帅的考验。”

“盗帅楚留香”几个字,说得清晰郑重,像生怕他们听不清。而后,她果然瞧见对面的二人,被她的话震得向后仰了仰身子。

黑衣人仿佛已惊得失了声,眼睛瞪成了原来两个大。

追命则突生忧虑似的,眉心顿时拧紧了,低头沉吟道:“哦,香帅也在打这件宝物的主意,那……”

少女微微一怔,霎眼间又镇定下来,附和说:“对,对的,师父让我来,说盗取夜阳门那件宝物后,就正式收我作徒弟。”

她没再解释更多,说完便微微瞪起两只眼睛,在追命和黑衣人之间瞧来看去。




静了好久。

夜行人低头望向自己脚尖,负着手慢悠悠地晃荡,似乎对她的话没甚兴趣,但也没有要走开的意思。

追命犹豫半天才抬起头来,很是遗憾地道:“小姑娘,你虽有好志向,我也不欲争抢香帅看上的东西,这宝贝我有大用,却是非拿到不可。如今宝物触手可及,难道要我就此离开?”

“前辈误会了,我没有要赶你们走。这宅子怪异得很,我听人说夜阳门一向热闹非常,夜里也灯火如昼,不好潜入,否则想必盗帅师父也不会用此地考验我。可我来了一看,这地方乌漆墨黑,连看门的都没有,和传闻大不一样。”

少女指着夜阳门的院墻,接着小声道:“我犹豫着不敢进去,有点分神的,刚才要不是这位前辈相救,我可能已被这的人抓住了。”

黑衣人闻言抬头,向她一挑眉,算是回应。

追命又问:“姑娘如实相告,不知是有何打算?”

少女绕着耳边碎发,笑得露了几颗牙出来,商量似的说:“我们一起去偷那宝贝好吗?我不拿东西,只要看清了它,到时能能说出这宝物的规格制式,盗帅师父不会跟我为难的。”

追命拊掌赞道:“那可好了,既然女侠宽容,那就大伙一道进去夜阳门,万一遇上状况,也好有个照应。”

少女立时喜色上面,眼看便要应下。

黑衣人忽然截道:“等等,我也是为了宝贝,也有大用,也不想跟你小姑娘抢,一块去可以,但是他吧……”

这人出声说话,似在少女预料之外,加上话里有些犹疑,一下子便叫她的高兴神情散去了。

追命见此,打个哈哈道:“不打紧,这位仁兄看着本领高强,咱们通力将东西取出来,最后落在谁手上各看本事。不过么,若是兄台不乐意,你我也可在此先行比试,胜了的陪同香帅高足去盗宝,输的自认倒霉,怎样?”

黑衣人上下打量追命几眼,勉强应道:“行吧,一块去。”

他转而看着少女,一扬头问说:“你要咋办?”

她轻抚心口舒了口气,并不回答,反而问道:“二位前辈知道那东西放在哪吗?”

追命顿了顿,道:“在下探得消息说是门主平日贴身收着,此时他睡了,东西该在卧房。”

那少女眼睛一亮又一沉,招手要追命和黑衣人靠近些,才颇神秘地说:“不是在卧房的,城里前些天好多人被害了,这个夜阳门主也害怕,最近都睡在客房呢。我知道地方,只求前辈到时让我仔细看清那宝贝,记下它的模样,好跟盗帅师父回报便是。”

“自然,请小姐前行带路。”

少女点点头,轻巧翻上墻头,仍是猫着腰,观察片刻才招招手。

追命一眨眼也要上墻。

“过来,”黑衣人一把扯住追命,自己跳了上去,“你殿后。”




翻墻潜行至客房的过程倒格外顺利。偌大的夜阳山庄看来就两个巡逻守卫,且他们跃进来这处方才巡过了,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再有人来。三人沿着墻角蹑步前行,有时借一借树影,没多费事便寻着山庄客用的厢房。

夜阳门向来好客,客房也备了许多,外面看去全都一样。

少女引着追命和那黑衣人找个隐蔽地方躲藏好,便悄声数起了数。

很快她眼里放出丝光来,轻扯另二人衣角,指向其中一间屋子。追命颔首,示意她继续先行一步,少女也不推脱,照样在前带路。黑衣人顺势要跟上,追命忽然伸手按住他肩膀,沉声一笑,耳语道:“那丫头若被抓了,你恐怕难与楚香帅交代。”

黑衣人肩膀一颤,侧身挣脱,压低声音急道:“人盗帅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胡说啥!”

追命低笑两声,蓦地向着少女的背影叫出声来。

“姑娘小心。”

这句提醒声音不大不小,但说得清楚极了,刚好能让四周埋伏的人全都听见。那些个家丁伺伏已久,全神贯注留意着四周动静,此时出声实如投石入水,登时激起波澜。院落各处现出人影,好似扑食猎物的猛兽,冲着追命所在之处围攻而去。

黑衣人倒抽一口冷气,再忍不住破口骂道:“哎你这倒霉玩意儿——”

话音未落,他便见追命飘然跃出,不知奔向何处,而那少女显然被这突发的状况惊得忽然失了神,一时间只知朝无人的地方躲,眨眼便得被堵在死路。

他犹豫半瞬,唉地一跺脚,提气纵身跃向那死角,当空中身子一旋,挡在了少女和众家丁之间。

黑衣人刚站下,忽觉头顶上掠过片阴影,象是落在他身后,他无暇分神,一沉气专心应付着眼前数人。眼见着他身影窜飞,出手神速,端的是指如疾风,转瞬便将几个家丁定在原处。可这人回头再找时,已不见追命和那少女,就瞧见暗夜里一道翻出墻的灰影。

他忙追了上去,直到奔逃出山庄又几乎翻过一座山头,才在个岔路口赶上正从容等在那的追命。

黑衣人咬牙狠声道:“小子,轻功不赖啊。”

待他站定了凝神细瞧,惊见被追命扛着的少女身体瘫软,似乎已晕过去了。这人眉目一紧,足尖轻踏向追命冲去,口中急喝出声。

“把人给我!”

追命一道风似的闪身避过,不待那人再度发动,悠然唤道:“白玉汤。”

这个年纪和轻功,还有那手点穴的功夫,追命乍见便怀疑是隐退业已数年的盗圣了。

黑衣人顿时停、静下来。

——这名字他很长时候没听人唤过。 

“好家伙的,我下手忍着没出声都让你认出来了,既然知道爷爷是谁,还不快把人交给我!”

言语虽有威胁,白展堂却身形稳当,无丝毫冒进之意。

他清楚自己已然落了下风,实在再急不得。

然而对面比他泰然得多。

追命拍拍女子后背,仍是神色悠闲,道:“带我去见楚留香。”

白展堂眉目间神情愈发凝重。

“什么人,还真知道不少……你不会是六扇门的吧?追捕老楚的?他犯啥事了?还是抓我的啊?不能是我啊,我有免罪金牌,朝廷颁发的。”

他倒说得自己起了疑心,声音越来越虚。

追命怪好笑地反问说:“你瞧瞧,我哪里像抓你们的人?”

若论外表,那他确实不很像官府捕役。

但是白展堂也没就这样相信了他。

久不出动的盗圣上了轴劲,仍旧沉浸在自由危机的猜度中。

“莫非逮她的?更不能够啊,这小丫头片子还能被人盯着追捕?本事不小哇。”

追命这才觉得不妥。

“此地不宜久留,快些带路。”——盗圣好歹也是绿林道能叫向的名号,这白玉汤怎么却像格外胆小多虑。

且那害怕的劲头一上来似乎还极容易多话。 

“哎你等等,谁让你走了,你到底什么来路?”

追命提气疾跑两步,将白展堂甩得远了点,才朗声笑道:“等见到楚香帅,你自然会知道。”

稍嫌气急的语声自后飘飘摇摇传来:

“你跑!你跑前面能怎么的!你又不知道他在哪光瞎跑管啥用啊你跑!”





 

/二/


后来白展堂发现追命的“走为上”之策还是管用。

不过当时他不知那是追命,否则借他几个胆,白展堂也绝不会和个捕快你追我逐不亦乐乎。

未几他们便到了目的地。

那是江滩中地势较高而平整的一块,满布了大大小小的碎石。

这些石头常年风吹日晒都成了灰白色,平时江面又极少漫上来,此处迎着月色,便较别处显得亮了不少,在这片地方正当中有块半人高的大石,有个着月白绸衫的人正趺坐在石头上面。今夜有风,江风偶尔掀起他的衣摆,他便低低头将衣服再整理平顺。

那人像在等什么,但毫无等待的焦虑。

他的年纪应该已不小了。 

——年轻人通常不会是那种的气质。

但他的模样还很年轻,他的姿态更透露着青春蓬勃的活力。

在追命远远望见这人时,他其实也瞧见了他们。他看清楚三人的剎那,便微笑起身步下石头,转瞬便走了一丈远,那动作比月影斜移更无痕迹。

而那人刚露出和善有礼的笑意,夜空中半轮明月便似光华更盛了。

追命是第一次见到他。

追命一见他,便知江湖上有关这人的种种风流传闻和浪漫轶事,都一定是真的,甚至可能还不够风流、不够浪漫。

楚留香这名字本身便是传奇。

 



楚留香径直走到白展堂近前,笑得愈加愉快,几乎笑出了声。他赞叹道:“小白,你胆量变大了,敢和捕快走在一起。”

“捕快?”

忽然白展堂全身僵住,弹指工夫后一个激灵蹿到他身后,探头嚎起来:“你不不是六扇门的吗!”

追命还在远处站着,哈哈笑说:“我是神侯府的人,向来不全算作六扇门。”

白展堂眉头微皱,天底下就属六扇门里捕快多,这神侯府是哪个衙门,他一时可没转过弯来。

好在很快他就想明白了。

“我的妈啊四大名捕。”

这句话像叹气一样。

白展堂忽然变作霜打的茄子,蔫头耷拉眼地从楚留香背后绕出来,挪到了离两人都有些距离的安全位置,这才扯开蒙面黑巾,指着楚留香“破口大骂”。

“你要招惹四大名捕干啥还喊我过来啊?!等等,慢着,好哇你这老混蛋。没想到呀,堂堂的盗帅,收了他们什么好处?和四大名捕联手来逮我,还编一堆故事,你为了自己的自由就要牺牲我的自由!道上兄弟都看错你了!”

楚留香摸着鼻子摇头,嘴边仍满盈笑意,看向追命,抬手指了指他自己方才坐着的大石。

追命微一颔首,扛着少女向那走去。

也不知发生何事,原本隔着足有三丈的两个人,忽然便成了并肩前行。

先是楚留香说:“几日前我听说㟓州有人要拜楚留香为师,但我那时还有别的事情,他离得近,便请他先来看看。我白天刚到,来了才得知追命在此地查案,谁知晚上就见到了你。”

追命又点点头,“我没料到你会出现。”

楚留香接着问道:“你要我走吗?” 

追命却答非所问:“有香帅在此,我之前的计划都可不作数了。”

“可你还没问我会不会帮你。”

“不是帮我,况且,”追命笑着叹口气,“你是楚留香。”

两人说着话,几步走过了还在生闷气的白展堂,楚留香反手指指他,引介道:“盗圣白玉汤,现在叫白展堂,这些天多亏了他。”

白展堂隐约哼了声。

以免叫他更害怕,追命甚至忍着没去跟他重新打个招呼。

走这两步,大石已在近前,追命放下那少女,让她在地上坐稳。楚留香蹲低看她片刻,倏尔神情一变,正色道:“她是锦绣布庄江如天和金凝的女儿,沈桂风,目前唯一的活口。”

追命应道:“是,但这案子我原本不愿牵涉她,前些天她也只是宣扬要拜香帅为师,并未说过与案情有关的事,我还当她能避过,没想到,却有人先忍不住了。”

“引她去找沈一色报仇,是哪里放出的消息?”

追命斟酌迟疑着说:“夜阳门内布有埋伏,沈姑娘今夜若独自闯庄,大概已不能出来,或许是山庄之内传出的信儿……”

忽然,白展堂远远地扬声道:“明知道有捕快在,不告诉我还让我跟着那丫头,多损吶。”听起来,他似乎已不再生气和惊惧了。

楚留香转身招呼他说:“辛苦你了,来。”

说罢便回头去看沈桂风。

他盯了她许久,直到少女卷翘的眼睫一颤,楚留香才轻声道:“既然你已醒了,何不睁开眼呢。”

沈桂风终于睁开来眼睛,但像不大情愿。她穴道受制,脖子动弹不得,只好将眉眼低垂着,整个颇为委曲的模样。

楚留香于是更加温柔体恤。

“我是楚留香,答应我,先和我们说说话,再决定去留,好吗?”

“这个我熟,”白展堂突然挤了过来,“明白你就眨眨眼。”

 沈桂风眨得眼皮都要抽了。

待解开她穴道,楚留香越发明白,这样一个年轻女子,追命怎么还得点住弄晕才给带来。

——她一旦能动,便借势在地上打个滚,翻身跪倒,一头就要磕在地上。

“师父在上,请受徒儿一拜!”

话是说出来了,头却没能磕下去。

她甚至莫名其妙站直了身子。

楚留香瞄一眼追命,收回视线看向沈桂风,摸摸鼻子,疑声笑问:“奇怪,你分明叫桂风,为何闻起来是桃花味的?”

白展堂扯紧衣襟,佯作打寒战的模样,咧嘴道:“嘶——人家小姑娘,别整这没用的。”




他又错了。

沈桂风的耳廓悄悄红起来。

因为楚留香仍微笑凝望着她,她都不敢再去认真看着那人,只好转向追命,好让自己的脸不继续烫下去。

结果没料到,这个形貌沧桑的中年汉子——也许和她爹差不多年纪,眼神竟格外的年轻热情,盯着看多了也叫人害臊。尤其这边河滩远比夜阳山庄那亮堂,显得他眼中亦有种蕴藏极深的光亮。

沈桂风不得不飘忽了视线,忽然她想起什么似的问道:“你是官府的人啊?”

“我是捕快。”

正经说起事来,沈桂风顿时冷静许多,接着又道:“那你干什么说自己是飞贼?”

追命不答反问说:“此案府衙已着手在办,你既然难得平安,该去找地方避难,还来㟓州做什么?”

沈桂风眼神一暗,咬咬嘴唇道:“那些人有什么用?那些狗腿子守着我家,都不让我回家去看看,不让我瞧爹娘的尸身,也抓不住凶手,只会要大家不许说这事。那么多人呢,不说就能当他们还活着吗?”

追命叹了声气。

江如天和金凝的尸身没收在义庄,打听得来的消息都说这夫妻俩确是被害了,尸体却没找见。追命心下起疑,顺着血迹找过,才推知该是二人死后尸体被带走抛在江中,至今仍未寻得,多半已葬于鱼腹了。

沈桂风或许还不知这事。 

楚留香忽然插话说:“这位神捕追命,与官府的其他捕快不同,你有什么忧虑担心,都该跟他说清楚。”

“哦!”

她匆匆应了声,转脸去看白展堂。

这个总比那二人好,虽然也样貌堂堂,但看起来年轻,还让人觉得开心,沈桂风瞧着他还坦然些。

她犹豫着问:“可你真的是飞贼吧?”

白展堂昂首挺胸。

“年少无知的时候犯过错误,现在职业是跑堂,靠勤劳的双手致富。”

“……啊,那很了不起呀。”

几句话过后,沈桂风显见着松弛,但她虽不再紧张,神情却越发凝重。

今夜出现在她面前的三人,是能帮忙的。

——师父教她的办法终究奏效了。




种种尴尬的气氛淡去后,四人围坐在大石一旁。

老实讲,这情形有些像三人合审沈桂风。

楚留香率先发问:“你是想让我替你报父母之仇?”

他似乎永远都那样的温柔有礼,却有不容人抗拒的本事。

沈桂风摆手道:“不是的,我知道你不杀人,但是你认得的人多,我只是想跟着你,早日找到凶手。”

楚留香稍为睁大眼,尚未接话,追命忽问道:“今晚为何去夜阳门?”

“今天白天,我在茶馆听见有人说起夜阳门的门主沈一色,说是他知道些血案内情,最近担惊受怕,在自己家里也要东躲西藏。我没亲眼见着爹娘,既然这人知道些什么,才想去问问他,我爹娘到底是死是活。”

“我说要去夜阳门偷盗,你又为何顺着我的话来?”

“那,在他的地盘,人多闹大些,他一个作门主的才更可能露面嘛。况且,我说认识楚留香,既然是飞贼,碍着香帅的面子,总不好意思扔下我去逃命。”

追命又问:“可是,暗中都传是夜阳门下的手,你不怀疑幺?你莫不是想去刺杀沈一色?”

沈桂风眉心顿蹙,着急斥道:“我没见着他们的尸身!我干嘛要杀人!”

话音刚落,她瞪圆的眼睛就红了一圈。

“哎,你别哭,是啊没错啊,你还啥都没见着呢。”白展堂边说,边在袖里摸来找去,沈桂风瞥一眼他,摇着头,自己拿出手帕抹起眼睛来。

追命张了张嘴,终是没继续问下去。

突然间谁都不再说话,只有沈桂风吸鼻子的声响。

忽地,楚留香长身立起,负手昂然道:“素闻追命兄轻功无双,刚好在下也长于轻功,今日风月正好,倒是踏月留香和笑语追命一较高下的好时节。”

追命垂首叹气,也站起来,取下葫芦灌了几口酒,慷慨应道:“嗐,早想与你试试高低了。”

楚留香朗笑两声,忽自怀中掏出一物,抛到白展堂手里。

“拿着。”

“啥东西啊?”

白展堂接住袋子,解开一瞧,喜道:“哎呀,瓜子。你俩赶紧跑去,怎么算赢自个儿商量,走,赶紧走。”

那二人眨眼便不见。

消失得干干净净,除了残留的一缕酒香,甚至没有其他痕迹。

白展堂望着他俩远去的方向,悄悄嗑了颗瓜子。

咔嚓一声引起了沈桂风的注意,她闻声看过来,白展堂也同时看过去。少女眼眶的潮红已褪去,鼻子尖还红彤彤的,但看样子不想再哭了。 

她看看这位“盗圣”,试探问道:“你的轻功也很厉害,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去比呢?”

“比啥轻功啊,人俩商量事,不愿意你、我知道,咱们就在这等着吧。”

白展堂咂咂嘴,回味道,“五香的嘿,这老楚还算有良心。”

沈桂风还不死心,接着问:“你是不如他们二位吗?”

“我?我光脚顶风都只输楚留香一步,能不如他俩?咱这重量级的得最后闪亮登场,他俩赢了的那个才够资格跟我比。”白展堂收回视线,转身朝着沈桂风,“你别老问我,我也问问你。谁告诉你,有困难找楚留香?”

沈桂风正色说道:“我是自己想追随香帅的。”

“就你这道行,还骗人呢?”

沈桂风转着眼珠去望天上那弯月亮。

白展堂哼道:“算了,不说不说吧,反正那狐狸能猜出来。”

 





/三/


楚留香此时正和追命沿江奔行。

白石滩映照着薄纱般的月色,前后绵延隐入夜色,仿佛只有他俩所在的那一片才是光亮的。

此时夜已深,秋日的风声和秋水的响动,也被黑夜浸染了寂寞,唯是二人交谈的声音未受侵扰,反而格外沉着坚实。

追命估摸楚留香对此案亦很有分数,便只三两句将今晚在夜阳门的事说了个大概,而后才道:“她要去找沈一色必是为报仇,说是要确认父母死讯,我看那丫头也没抱多么大希望。不过,听说案发后不久,她便已开始到处宣扬要拜你为师,今夜也是先报了你的名号出来,如此行事多半受人指点。沈桂风平日借住在玓湖书院,据说是因为与父母命数相克,在书院照看她的那位秦先生来历不大明白,也许就是这人为她出谋划策,只是我这几日还没赶得及过去看看。”

“无论是谁给她出的这个主意,都已成功了……”

楚留香沉吟着,忽而笑问:“可是我不明白,你为什么会来查这件案子?据我所知,此事被州府捂得紧密,㟓州地面之外几乎无人知晓,要不是有人给我报讯,我还不知个中情况。”

追命望了眼暗夜中奔流的江水,叹道:“我来㟓州,是为了查探知州卫烽贪污枉法之事。”

原来,大概两个月前,神侯府忽然收到一封辗转送来的信。大致内容是密报㟓州官员卫烽搜刮民脂,巧立名目,逼迫当地商户缴纳各样税钱,那信中还说,之后仍有同样的信件来报。起初府里没当大事,但约二十日后,竟然真有第二封信送来,说是卫烽胃口渐长,已直接上门去要金银财宝。随信另附了一块玉牌,倒没甚特别之处,只说派人来查案时,务必带上它作信物。再过半个月,第三封信里送到,果然新列二家被卫烽胁迫交“保命钱”的商户,那信末尾还说,不久将有第四封信,倒是便会有证据呈上,请神侯府收到信后实时来查,此前不要妄动。

楚留香听完前情,算算时间,了然道:“你们再没收到那第四封信了。”

“是。”

追命接着说:“我们担心这边报信的人出了意外,再者按那前三封信中所言,实在也应该查一查卫烽。还未到㟓州,我便听说半月前发生了命案,但消息传得缥缈,来到此处才知,遇害四户商家其中之三,都曾遭卫烽索要财物,正是前头密信所说的人家。”

“那么如今是两件事情合成一桩,你早晚要查这位卫知州。”

“我来㟓州三日,如今有种预感,此事不可再拖,卫烽背后尚有更大的麻烦,”追命忽深深叹口气,“早知他们会遇难,我们不该依着信里说的,等他们确定时机才来。”

楚留香摇头道:“这哪说得准,你们早来了人,也许打草惊蛇,还是会害了他们。事情已然如此,我能明白你的心情,但你真要后悔吗?眼下,查清真相、拿住卫烽我还能帮上忙,可要凶徒认罪伏法,要还死者公道,只能你来。”

追命不由瞥了眼楚留香。

楚留香笑起来。

“我可不是安慰你,你是捕快能逮捕凶犯,我没有这样的权力,所以你一定得查到底,”他忽然一扬眉,思索道,“嗯,那沈姑娘倒阴差阳错,真成就了打草惊蛇之计。”

追命正色道:“㟓州这件惨案,唯有沈桂风一个活口,这两天我只见着她求天告地要作盗帅之徒,没成想还有今夜这般异动。无论是否夜阳门主动出击,用报仇设陷阱之人,应是知晓沈桂风是金、江二人之女。”

楚留香想了想问道:“夜阳门守备如何?”

“易进难出,几日看来都是如此,不过今夜确实在客房那加了人手,想必是等着沈桂风自投罗网。”

“夜阳门要将沈姑娘留下,是要害她,还是为保护她呢?”

追命闻言看向他,眼神有些惊奇,又带着几分了然。

楚留香笑道:“我也怀疑过她和沈一色的关系。”

追命便说:“爹姓金,娘姓江,女儿却姓沈。况且,全家灭门,只有沈桂风平安,如何叫人不疑惑。”

楚留香也道:“沈姑娘寄住玓湖书院之事,我也了解到了,听闻是久居书院并不回家,那夫妻俩反而常去看望她。刚才她说到报仇,确实难过,但好转得也快,或许正因不常相处,沈姑娘和她父母的感情并不太深厚,不知是否沈一色暗中用了手段。” 

他说着,不禁去细想沈桂风和沈一色的关系,一时间沉默了。忽地,楚留香余光瞟见追命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,便转头笑问说:“关于这桩大案,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的吗?还是仍有什么想不通的重要关节?”

“香帅消息灵通,所知已然甚详,只是江如天虽有孕在身,但以他二人之能,至少应当逃得性命,不该如此下场。你可记得,十余年前,江湖上曾有‘微雨燕双飞’这号人物?”

“你的意思,这夫妻俩便是花倚云和燕相羽?可是,若我没记错,‘微雨燕双飞’是一对姐妹,又怎会是金凝和江如天呢。”

追命展颜笑道:“听我慢与你道来。”




事情发生在五年多将近六年前。

那日追命料理完一桩案子,各种事宜亦处理妥当后,讶然发觉自己的酒居然早已喝完。这下子叫追命十分难受,好在他忽然想起左近有间酒家,卖的酒算小有名气,又很恰好,追命还没喝过这样酒。

于是他便兴致勃勃找去了酒楼。

追命到酒楼门口时,不过才刚戌时一刻,没想到店家竟打烊了。

乘兴而来却败了兴,追命悻悻正欲离开,意外见到酒楼被贼人闯入。那两个人的身形步法,追命越看越像是隐迹江湖十年有余的姐妹贼花“微雨燕双飞”,他虽没见过,却听说过其人其事,这两个不是啥好贼。追命没喝到酒,稍有几分埋怨店家关门早,却也不欲人家莫名丢了钱财,便跟上了二人,要拦住他们偷窃。追命忽然现身,吓了二人一大跳,不由分说便与他交起手来。

好歹才过两招,其中便有一个认出来追命,知他是前两日在附近办案的四大名捕其一。那二人略一合计,坦白说没打算偷盗财物,就是想去后厨吃点饭菜酒水。

差点没把追命给说懵了。

“我那时才知,‘微雨燕双飞’忽然销声匿迹,竟是还原本来面目,在㟓州做了布庄买卖。但他两个耐不住平凡日子,可又发过誓不再偷盗,只好想了去偷酒楼后厨的点子,据他二人所说,每次偷完了饭菜还留下应付的银钱。我晓得他们多年未犯过案了,那次便没为难他俩。”

“这两个倒怪脾气。”

“沈一色也是怪脾气。”

楚留香居然明白追命所指,应和说道:“是,沈一色裁决别人之前,总要先查清对方底细,他才好一样样判定是非。他性格如此,‘微雨燕双飞’既然在他作地头蛇的地方安身立命,想瞒是瞒不住的,沈一色该已知道他们的身份了。而既然与你打过交道,很有可能就是金、江夫妻想出送信去给你们的办法,锦绣布庄在㟓州也算大户,卫烽要敛财,便不会放过他们。商户联合告发卫烽这件事,如果微雨燕双飞没有意避着沈一色,他多半能收到风,若是他与卫烽勾结,合谋做下这桩大案,夜阳门平安无事倒说得通了。”

“沈一色……此人行事古怪极端,不邪不正叫人头疼,但终归有他自己的准绳。怎么想他也不会和贪官勾结,当中必定还有隐情,是我们猜不着的。”

楚留香想一想方道:“你所言的确有道理,我虽然不喜欢他,却也觉得他不会做这样的讨厌事。”

二人言语不断,脚下却丝毫未缓。

奔行之间,江岸边逐渐现出些许灯火,不复早先苍茫夜色,看来竟是跑到了州城近旁的镇子。楚留香望着身旁倒掠的景色,有些遗憾地叹道:“你我这场比试,该教小白佩服极了,可惜少个见证。”

追命神神秘秘地笑着说:“我方才忘了说幺?当年我巧遇‘微雨燕双飞’的酒楼,正是在此地。”

“莫非是安丰楼?”

追命点头,楚留香展颜喜道:“好,那咱们便以陆香多少定输赢。”

“香帅细说来。”

楚留香却不解释,只是问他:“你带够银子了吗?”

追命便明白了,拍拍腰间,苦笑道:“堪堪够一坛。”

“那你要输给我了。”

既然定下目标,二人更加快步伐奔安丰楼而去。

途中也没断了说话。

楚留香将各样事情都与追命打听清楚,心中已逐渐有些把握。

“卫烽还不知你来查案。”

“不知。”

“但夜阳门为沈姑娘设的圈套扑了空,今夜让人逃脱,如果明天她不再去大街上喊着要拜楚留香为师——”

追命笑笑接道:“那他想必能猜出楚兄已现身了。”

楚留香又问:“依你看,沈一色掌握的消息,会不会和卫烽一样多?”

“恐怕还要少些,迟些。”

楚留香思索一阵,分析道:“那么眼下该做的事便有两件,第一是找出卫烽行凶的证据,第二是弄清楚沈一色的立场。如果沈桂风当真是沈一色的骨肉,他能将女儿托付于金凝江如天,三人应该交好,沈一色为何不从卫烽手中救出那夫妻俩?他又是否会是害死他们的帮凶呢?”

追命颔首道:“若这二人真是父女,案发日久,沈桂风也在外面大摇大摆数日,却无夜阳门的人主动来寻她,还得要骗她去闯庄,怕是沈一色遇着难处了。”

“还有该在江如天腹中的孩子……”

追命叹口气,接话说道:“弃尸之处血迹甚多,虽然她尸身已寻不着,但我疑心那娃娃还在某处活着。”

他突然显得很是疲惫。

楚留香看了看追命,目中不由也染上一些遗憾。

“你说,这个婴儿会在沈一色手上吗?”

追命缓缓摇头。 

——他也不知道。

——他只希望这可怜的孩子如今在个安全的地方健康地活着。

而眼下这一切的症结都牵系在沈一色身上。

追命舒口气,琢磨道:“我得去拜会沈门主了。”

“你要试探他,须注意安全。”

“正想请香帅在庄外掠阵。”

楚留香扬眉长笑道:“哈哈哈哈哈我和你一起去吗?”

疾驰奔行中这二人非但能如常对谈,放松气息还能不松懈劲力,不单是轻功,便连内功造诣也都十分了得。

追命则低笑答道:“只劳楚兄在外相侯,我若出不来,还需另外辛苦你去救我。”

楚留香眼睛蓦忽亮起来。

“很多人都知道,楚留香有几个好朋友。”

他说着,双足忽轻轻一蹴,竟在疾驰中飘然转过身,望着追命抬手微笑道:“神捕追命也有几个天下闻名的好兄弟。”

这人的姿态,很像在有意展示自己的本领。

追命上下打量他两回,朗笑道:“还是香帅技高一筹。”




待他们以某种“自助”的方式买完酒,再跑回到出发的河滩那处时,白展堂已嗑完了一小袋瓜子,正百无聊赖、没事找事教沈桂风玩抓石子的游戏。所以看清三坛摆在面前的安丰陆香摆后,白展堂瞬间两只眼直放光。

他以眼神征询了追命和楚留香的意见,一经同意便敲开了酒坛的泥封。

安丰楼的陆香酒,香气盛而招摇。

沈桂风也被味道吸引过来,嗅了两下忽然激动道:“这个酒很有名的!我娘给我喝过,叫什么,叫什么香来着……”

“安丰陆香,安丰楼的名产,哎但他们晚上打烊特别早,你们是怎么——哦,一个盗帅一个名捕,盗圣不值钱,不乱多话。”

等白展堂说完,沈桂风忽然悄悄问他:“你是本地人吗?”

“不是。”

“那你怎么知道我都不知道的东西。”

白展堂使劲一哼,得意道:“餐饮,咱是专业的。”

他咕咚咚灌了几口酒,傻笑两声,朝追命比个手势,赞道:“啧,来回一百多里地,不愧是名捕,这轻功,啧,咋这么厉害。”

“我们以取酒多寡定胜负,是香帅赢了。”

白展堂斜倚着大石,拿眼角瞄着楚留香瘪嘴,直到那人昂首得意看回来,他才好大声地说:“嗬!楚大少可以呀,我家掌柜的要开分店,你打算改行不?介绍你去跑堂啊,工钱打折。”






/四/


玩笑过后,追命重咳两声,木桩子似的站到沈桂风跟前。

倏然而至的严肃沉默成功扭转了此前的欢乐气氛。

他先向楚留香递个眼色,才和声说道:“沈姑娘,虽然你年纪尚小,但已有几分急智聪敏,心性也坚韧,武功还算不错……”

沈桂风面上笑容顿时一僵。

这路数她懂,夸了这么多,真正要说的一定不是好事。

此时楚留香也已走过来,淡笑接道:“可终你究涉世未深,目前局势未明,不宜和那些人正面交锋。而且,若你知道太多,恐怕会无意露出破绽,所以我和崔兄决定,暂时不告诉你我们的计划。”

 沈桂风越听眉头越紧,眼里的光彩渐渐消去了。她长吐一口气,听声音似乎快要哭出来,但终究忍了下去,缓缓说道:“我懂你们的担忧,但我也明白我爹娘……可能已经没了。”

而后沉默片刻,又道:

“我要替他们报仇。”

她年纪确实还小,没经历过许多事情,这一瞬迸发出的杀意却格外纯粹,莫说面对着她的追命和楚留香,便连在她身后的白展堂也是一惊,三人竟同时坚定了绝不能叫沈桂风掺手的默契。

先是追命安抚说道:“那些凶手必得伏法,害你爹娘的人也休想逃脱,便算你报仇了。但亲手杀人,绝不可行,”他顿住想了想,沉声又说,“好姑娘,莫教手上沾血。”

楚留香則微笑著說:“小桂风,凶犯自有律法制裁,你既不是刽子手,若只按着自己的心意去伤人性命,不也成了杀人凶手一般?”

白展堂往前探着身子,轻声补道:“他们说的对啊,咱哪能干杀人那样血糊淋剌的事,可和杀鸡不一样。”

沈桂风听完他们的话,按按额头,又揉揉鼻子,红着眼睛问:“你们能答应一定抓到凶手吗?他们做下这样的恶事,总该付出代价,不能让他们逍遥法外啊。”

追命轻叹一声,微微摇头道:“缉凶本是捕役分内之事,我会追查到底。”

还没等沈桂风失落,楚留香又接过了话,柔声说:“他自有坚守,不为一人许诺,但我可以只答应你。”

连他的眼神也温柔且月色般朦胧起来。

沈桂风这次没受蛊惑,瘪瘪嘴,轻蹙眉心扭过头去,瞧了眼白展堂。

白展堂指着楚留香,苦笑道:“他喊我来打杂,我听他的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 沈桂风当然知道盗帅和四大名捕都极负盛名,“盗圣”她虽听得不多,但既然称圣想必当年是了不起的厉害人物,但她其实也不懂这三人实际的本事究竟有多大,只是这小半时辰相处下来,沈桂风打算相信自己的心,相信他们真的能帮助她。

相信无辜之人终得雪恨。

不过她还是不愿就这么放弃。

沈桂风试探道:“那我能做些什么呢?我不能干站在一边等着,我想帮忙,我……我的轻功还可以,会一些拳脚招式,体力足够,让我跑腿也行。”

楚留香立刻接道:“那就让你去跑腿。”

沈桂风屏息静气等着领命。

追命指着白展堂,道:“你跟着白少侠,明日去玓湖书院。”

沈桂风想都没想便反对说:“我不回去。”

追命摆手笑笑:“不让你留在那,我们想见见你师父。”

“师父?!”沈桂风一惊,结结巴巴反问道,“什……什么师父!”

楚留香闻言露出格外良善柔和的微笑。

“自然是玓湖书院的秦苎秦先生。”




为免四人聚在一起太过显眼,又因着各人都有去处,这一夜他们决定就此散了。

临别之前,楚留香叫住了白展堂。

“你要想知道我们一路谈了些什么,追命兄同意都告诉你。”

“可别害我,我啥都不想知道,就说清楚到底让我干啥活,什么内幕隐情千万别说。”

“好,且仔细听着。”



 

翌日清晨,天边刚见白不多时,夜阳门厚重的宅门便打开了一条缝。家丁从门缝让出半个身子,左右观望过后才缓缓推开大门。

然后便被突然出现的落拓汉子吓了一跳。

有一瞬间他当凶徒终于杀上门来,今日非得殒命于此了。不过,幸好他见过些世面,很快就瞧出这蓬头垢面的人,大概是乞儿多于杀手。这家丁刚硬气了几分,追命忽然逼近一步,扬眉笑道:“去告诉你家门主,京城四大名捕来访。”

毕竟这人见过些世面,不到半刻工夫,追命便站在了沈一色面前。

可当门主的沈一色却很不懂事。

他见了追命走近,近到他面前了,也连声招呼都没有。

沈大门主和他的管家,主仆两个一前一后站在厅里,脚不挪步,只是上下打量着追命,满眼里都是狐疑。

追命被瞧得不得不笑起来。

他堆出一脸善意,热情仔细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,但于缓解对面主仆的紧张疑虑可毫无作用。

沈一色冷冷道:“在下竟不知四大名捕何时管了这件案子?”

他口气不善,言语也不大客气,追命听了却很无所谓,摇头笑了笑,说:“我是路过㟓州,听闻惨剧,才来追查,不经州府调度。”

“恕在下直言,壮士这样独自来访,上来便说是四大名捕,吓得鄙庄弟子不敢过问,擅自带了壮士进来,”沈一色横眉冷目怪笑道,“你无凭无据说自己是追命,我又不曾得见三爷,谁知你是人是鬼。”

追命又点点头,似很是认同沈一色的怀疑,琢磨一会儿,自怀中掏出方玉珮,递到沈一色面前。

“此乃圣上御赐平乱玦,仿制不得,门主看过便能信我。”

沈一色神情骤变。

他接过玉珮,走到佛堂门口,迎着光仔细察看起来。

追命微微一怔,轻按了按额角,跟上去站在沈一色身后。

将玉珮翻来覆去瞧了六七遍,沈一色终于转过身,半晌才说:“真是平乱玦。”

追命昂首朗笑道:“幸亏沈门主认得。”

沈一色仿佛心有余悸,听见追命笑声,竟腿都发软,直要往地上跪,忙奉还了玉珮,口中连连颤声道:“在下失礼,多有得罪,望三爷见谅。”

追命扶他站起来,收回玉珮,应道:“无妨,㟓州发生大案,门主理该多多小心。”

沈一色叹口气,神情沮丧疲惫。

“自那夜以来,夜阳门人心惶惶,生怕凶徒忽然杀到自己头上。”

他仍站在日光可映照之处,但说起惨剧,面色也显然变差了,吐息都似透出丝丝寒意。

追命顺势问道:“当日情形究竟如何?”

沈一色脸上表情忽然很奇怪。

他眉心微紧,嘴边却浮现嘲讽的笑意,目光则极冷。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一瞬间沈一色又只剩下笑。

他望向追命,“呵”地哼笑出来,“他们遇害时,我正躺在床上睡大觉。”

接着,沈一色深深呼吸,又大声吐气,绕过追命踱步走回厅中,转身沉声道:“事发前一日,我和药铺孙家、瓷器店沈家见过面,没听他们说起任何异状。回来后一切如常,入夜我便睡了,夜里庄内也没发生过怪事。结果转头天亮,发现山庄大门外钉了封信,警告我庄中之人逾门必死。我那时还不知发生何事,正在奇怪,官府便来人告诉说城内发生了数宗惨案,死了几十人。”

语声平缓而稳定,字与字之间的停顿间隔仿佛都精准计算过。

他已十分冷静。

追命听得频频点头,眼睛却看着地。

按照沈一色所言,这人所知所晓根本对案子毫无帮助。他话音一落,追命立刻追问道:“哦,听说门主与几位遇害的掌柜都相熟,生意上还有金钱往来,彼此没甚矛盾吧?”

“他们欠了我些银子,还没来得及还。”

沈一色瞇起眼睛,笑着摇头,“我知道许多人认定我是凶手,我若是凶手,早带着老婆孩子远走高飞,岂会在这作缩头乌龟。我要的是钱,又不是人命,他们死了,我的银子也没了。况且,我妻子才诞下一对孩儿,这种时候我去杀人,老天也不会容我。”

追命也了然道:“沈门主家业丰实,哪会不管不顾,做出这等残忍行径,”他稍为斟酌,又说,“我已问完,门主可有紧要之事还未告诉?”

沈一色拱手一礼,诚恳道:“确有个不情之请,还请三爷今日离开后,不要随便再来庄里。若出入多了,让凶徒知道三爷在查案,他们被逼至绝路,说不定就不肯留我性命了。等我一死,再给我安个畏罪自尽的名头,那我可沉冤难雪。”

“门主言重了,追命不会再贸然叨扰。若有事寻我,也可使人去找。”

“好,三爷住在驿站?”

追命摆摆手,笑道:“欸,说了我私自来的,在城南客店。——哦对了,听说昨日招了飞贼?都传着楚留香最近要来㟓州,莫非是他盯上了贵庄?”

沈一色显然一愣,停了一霎才道:“楚留香?哈,我这小庙哪配招来那般的大佛。只是小贼,倒不知为何去偷客房,鄙庄如今门可罗雀,都没客人来住,反正没丢东西,就不追究了。”

追命没再问,点头笑笑说:“本想帮着抓蟊贼,既然门主大度,那我不管闲事,这便告辞。”

他转身便要走,但刚迈出一步又收回了脚。沈一色原正跟上去要说些告别送客的客套话,让追命这样一晃,差点撞了人,堪堪停在追命眼前。追命也没让出空来,依然笑着,嘱咐道:“不过,山庄夜间的防范,可得再强些,免得贼人再来冒犯。”

“多谢三爷关心,在下会留意。”

“好说,好说,走了。”

沈一色作个揖躬身道谢,再抬头时,追命已走出了这重院门。

他垂下手,轻轻舒了口气。

突然那管家出了声。

——冷笑声。

这人冷笑着越过沈一色,也要向屋外去。

沈一色见状叹道:“那可是追命,你要跟踪他,白日做梦。”

管家一路跟到山庄大门,等追命出得门去才上前,悄声阻止了守卫关门,这便出了山庄。他隐匿行迹,远远跟着那落拓汉子,瞧见汉子拿出酒葫芦咕咚咚灌了好几气,淌得前襟都湿了,喝完还拿袖子抹嘴。

他看得直咂嘴。

他知道最近有奸人余孽要拜师楚留香的传闻,他的主人也命令过他万事要留神。

这个“追命”左右看不像替朝廷办事的,昨天夜阳门刚被飞贼偷了,名捕早不来晚不来,今日来得这么巧,问话也敷衍了事。

——“谁知是人是鬼呢。”

唯有一样,这汉子看着也很不像楚留香。

不过他也听说过,楚留香有着变化万千的易容本领。

管家悄悄尾随,走了没多远,望见“追命”和位衣着精贵的公子会了面。他这位置正好能看见那公子的面目,那已不是他能形容清楚的长相和风度。

突然他什么都明白了。

他暗中窥视一会儿,看着那二人有说有笑,话虽听不完全,却隐约顺风送来什么“……官府……沈……一起回船,……海上……烧鸽子、葡萄酒……”的字句。

不多会儿他便离开,往㟓州城的方向去了。




楚留香待那跟踪的人一走,便给追命使了个眼色。

追命立刻将张扬到有些夸张的姿态收敛回来,按着脖子苦笑道:“我在山庄里也按你说过的假装了些做派,可还有几分意思?”

楚留香摸摸鼻子,道:“差不多够人误会。”

多数时候,鼻子不大舒服他才会揉。

这回是为了掩饰差点忍不住的笑。

追命可有些担心,皱皱眉问:“怎地?”

楚留香忙摇了摇头,笑道:“没事,都很好,说到小胡有些想他,”见追命露出少许疑色,他解释说,“胡铁花去找姬冰雁骑骆驼了,本来我也该一起的。”

“等此间事了,香帅便可去会朋友了。”

楚留香又淡笑一下,而后正色问说:“方才那条尾巴就是盯守沈一色的人吗?”

“说是他身边的管家,我们说话时也一直在旁听着,既如先前所料,我便依计行事了。不过他既然跟着出来,想必目的并非控制沈一色,而且依此人本领也制不住夜阳门的人。我同沈一色话说得不多,但听意思,他手上恐怕藏着些令卫烽忌惮的把柄还没吐露,性命暂时无忧。而且他有行凶嫌疑,贸然逃脱只会坐实罪名,他要救着妻儿一起逃,还要不牵连门徒,就力有未逮了,故留在庄内与对方僵持。另外,夜阳门如今既然受困,便断无道理放出沈一色行凶的消息诱沈桂风入庄,若是卫烽,想要擒住她也不必这般曲折。”

“原来另有人躲在暗处,是你我失察了,”楚留香沉吟又道,“可我没听说过沈一色有孩子?”

追命比出食中二指,沉声道:“两个,大概是未足月的婴孩。”

楚留香眉梢微扬,道:“还有小孩子,那原先定的计划要改,我们两个人手不够,要等小白和沈姑娘回来。”

追命眼神忽地一凛,这次换楚留香不明所以,正待要问,就见追命掏出一张仔细叠成小块的纸。

楚留香顺口道:“这是什么?”

追命摇头道:“我也不知,沈一色给的。”边说边展开纸张。

待看清纸上所绘,二人俱是一喜。

那原来是夜阳门的地图,就在沈一色递还玉珮时,一并悄悄塞进了追命手中。

追命抓着地图,吐口气道:“越早越好,尽快救他们出来。卫烽只在沈一色身边安插眼线,应是还没打算灭了夜阳门,但时日一多,恐生变数,要是不快点带出沈一色,或许整个庄子都要遭殃。”

楚留香和声道:“有地图助益甚大,但他今日没机会告诉你山庄部署,那么里面有几个眼线、侍卫如何轮换巡逻,都得我们自己摸清,到时闯入了庄,去哪找他,我们也要再议。而且我要准备几样东西,需要时间安排。”

追命轻轻叹了一声,“你说的这些都很有道理。”

楚留香和善而骄傲地笑起来,又说:“这次不是去追缉凶手,而是要偷出四条人命来,偷东西,向来要等时机。”

他是盗中元帅,他的经验总是对的。

——若楚留香语气里有什么特别意思,大概便是这样了。

“见笑,有些心急了。”

追命的眉目也舒展一些,颔首道:“静心一想,卫烽不但没动沈一色,连夜阳门的人也尽数安全,大概卫烽那出了意外。”他说完,取下葫芦痛饮几口,几乎喝完了整葫芦的酒。

楚留香瞧瞧他又看看地图,蓦地道:“沈一色居然随身带着这张地图,胆子倒大,不怕被卫烽的眼线发现。”

追命道:“他被困庄中多日,那些人没料到他还时刻想着求援。”

“谁知真让他猜准了,会有人来救他。”

说完,楚留香又去摸鼻子。

这回是为了掩饰他自己些微的不自然。

楚留香看着追命,见那人眼中千变万化,最后停留在格外坚毅的冷静,和一点点暗藏的动容。——也许沈一色不是料事如神,只不过是相信四大名捕知道了这件事,就肯定会出现。

追命张了张嘴,看向楚留香,但最终只重重叹了声气。

楚留香抻个懒腰,仰面感受着早晨阳光的微暖,单睁一只眼朝着追命眨了眨。

“你这捕快,还算不坏。”  

 





/五/


另一边厢,白展堂和沈桂风当日清早亦赶赴玓湖书院。

楚留香要在㟓州搞些动作,不想让沈桂风在,他心知肚明,也乐意带着沈桂风离危险远一点。最好等他俩从书院回来时,楚大侠已和那要命的名捕将所有事情摆平了。

当然,寻来沈桂风的师父也并非幌子,确是重要任务。

而为了让白展堂万无一失地将她师父请至㟓州,追命和楚留香已把沈桂风的身世交了底,但毕竟所知有限,反而令他更生好奇。昔日盗圣如今沉迷逸闻,在客栈这些年,白展堂对“套近乎”的热爱与日俱增,几乎已练成本能,路上忍不住地和沈桂风聊天。

起初还是闲话家常,后来说到了沈桂风的师父。

——他们三人都认为这个师父就是给她出主意的人,可人家小姑娘偏不承认。

白展堂眼珠一转,话题突然便不轻松了。

“你家里人可能都遇害了,你就那样在街上招摇,不怕凶手连你也一块结果了?”

沈桂风原本笑着呢,让他杀个措手不及,怔了半晌才迟疑道:“……啊?”

“啊啥。”

沈桂风咬咬嘴,直瞪着眼道:“你什么意思,我不明白。”

“咱们那大盗帅和大名捕,用那么一丝丝工夫,就知道你是谁家闺女了,难道敢杀人的那些是啥善茬?能不知道还有你这么个漏网之鱼?”

沈桂风这下不装傻了,闭上嘴,脚下速度却快了不少,闷头一劲儿赶路,看起来再不想搭理白展堂。白展堂紧跟上去,怪笑两声,接着激道:“哎,给你出这种露面馊主意的,没安好心啊,暗地里想害你呢!”

“胡说!师父才不会!”

“噢——”

“哼!”

沈桂风又闭起嘴,独自闷着气了一会儿,好半晌才叹口气,别别扭扭地说:“你这人,看着是好人,怎么说话不好听,老要刺人心呢……我的命是师父救的,他哪里会害我?”

“唷,那我错怪了,别生气,对不起,我这人毛病就是嘴欠,”白展堂眼眉轻挑,追问道,“可看不出来啊,小姑娘年纪不大,经历挺坎坷,了不得,还进过鬼门关?”

因白展堂道歉态度还算诚恳,且这人先前予她的印象不错,沈桂风那委曲不忿的难受很快也缓解了,便顺着他的问话说道:“很小很小的时候了,我不记事,是爹娘和师父告诉我的。”

“嘿,还卖关子,快讲讲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沈桂风想着,露出怀念的神色,思索着说:“也是很早前跟我说过了,不怎么曲折的。就是我出生没多久便生了场大病,眼看很快要死掉,可我爹娘那时没有钱,请不起好郎中给我治病,正走投无路,恰巧遇上了云游行医的师父,我才有机会活了下来。”

白展堂忽然问道:“那咋医好了你,还带你在身边呢?还有你这个姓,怎么和你爹妈都不一样?”

沈桂风道:“哦,是这样。师父说我的命数在幼年和爹娘有刑克,我的年纪又轻,如果三人常在一起,我就会遇到祸事。改姓也是因为这个,姓沈是师父算的。”

“这……这靠谱吗?”

沈桂风这回没生气,笑着说:“你别不信呀,我师父可灵可厉害。我记得五六岁的时候,我回家去了,可和爹娘住那十来天,开始是打不起精神,后来上吐下泻,饭都不想吃,没办法只能回书院。”

白展堂想了想又问:“你师父也不要报酬,给你吃给你穿养着你,图啥?”

“我的命数虽然和爹娘不太对付,但是对师父却有大利,他当年也是问过我的八字,才不要诊费主动救我。”

“……也行,是一个路数。

沈桂风忽然怪不好意思地笑笑,说:“据说有奇特经历的人往往是非常的大才,可我现在也没什么过人之处,好寻常的。可能小时候就没那样惊险,都是爹娘太过关切,才觉得是骇人的大事。”

“哎不能,已经很不普通啦,你还想咋的。”

白展堂心知她爹妈当年是飞贼,算一算二人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年数,又和这女儿年纪差不许多,便自然没把沈桂风的猜测当真,遂耳中听着传奇旧事,嘴里附和两句,暗地里则分了心神琢磨。

濒死幼童都能救活,那肯定不是一般人。

他早看出沈桂风的身法曾经良师调教,可惜这姑娘似乎练功不勤,加上年纪还轻,故尚未练出什么名堂。

——俗话说名师出高徒,一个高明的师父如何能容许自己的徒儿这样半瓶子醋晃荡呢?

他想不明白,只能想办法问明白。

“那你师父是真善人啊,救你性命还教你武功。”

沈桂风连忙摇了摇头,“我师父不会武功。”

白展堂挥挥手,打趣道:“嘿嘿,开啥玩笑,别开玩笑,他不会你咋会的?”

沈桂风正色解释说:“不是玩笑话,师父只给我学功夫的书,我都是看书学的。”

白展堂愣了愣,——这哪靠谱,保不齐又是啥人瞎画的武功秘籍。他皱皱眉,啧了声说:“那他不教你,还觍着脸让你叫他师父啊?”

沈桂风俏眼一翻,哼道:“我跟师父学识字念书,怎么不是我师父啦。”

“嗐认字也……也算吧。”

这种邪乎叨叨的高人,白展堂没少见过,容易出骗子。要是那人并非善类,他就劝劝楚留香干脆收下小姑娘当徒弟。实在不行,他也可以收,学费少要点就是了。

可他们去到玓湖书院,竟没有找见沈桂风的师父。

非但如此,这位传奇的师父,据说十余日前已离开了书院。




白展堂和沈桂风甫得知那位秦先生已不在玓湖书院,当即便决定返回㟓州城。

中间不曾停留休息,主要是因为沈桂风心急。其实一路过来,她本已觉气力匮绌,可一旦忧心师父安危,就忘了疲累,反而催着白展堂快快赶路。

两人一回㟓州,便想办法和楚留香、追命会了面。

此时距追命探访夜阳山庄已过去二日二夜。

他们夜袭山庄救人的计划就定在这夜亥时正,亦即四个时辰后。

白展堂稍觉好奇,他和沈桂风两个回城比预计早了一些,追命和楚留香却似对此早有预料,甚至没问他们和沈桂风的师父谈得如何。

——根本就像猜着他俩找不见那人一般。

当然白展堂没问。

他也不想问,不用他了解的事情多知无益,况且,他不问,有人着急火燎地问。

而对沈桂风焦急着慌的殷切询问,楚留香神秘地笑笑,拿手指在她唇边虚点了点,模样极高深地说:“什么都不要问,时机到了自然会知道,现在,回去吃饱喝足,晚上还有大活。”

白展堂对这种敷衍小孩的做法深感不齿,相比之下,那个他不想瞧见的捕爷就好一点。

好一丁点儿。

追命也神秘地笑笑,喝了两大口酒,晃一晃手指。

“别急,秦先生平安无虞,过两日你便能见他了。”

然后这两个神秘人噌地一声消失了。




当夜。

离夜阳山庄不远,在道旁一处隐蔽的地方,四人如约聚齐。

因早都彼此知会过,他们只简略合计了一遍,确认各环节无误后,追命指指夜阳门的方向,道:“沈姑娘,白老弟,再往前便要入埋伏了,咱们在此暂别,各去各自的位置,一切按计划行事。切记小心,但也不必太过紧张。”

白展堂惯常蒙面,闻言点点头,闷声嗯了下。

沈桂风却显而易见有些紧张,嘴紧紧抿着,面颊不时一动,看来是在咬牙。她一直默默无声地听,等追命说完,四人将要分散开来时,沈桂风却蓦地轻声道:“我还是担心……”

那三人即时退回原处,互相一觑,看向沈桂风。

追命问道:“怎么?”

她盯着追命,眼神很是担忧,说:“我们上次偷偷进去,哪间屋子的门都没摸着,就被人追赶了出来,这次还要救着人一起逃,真能行吗?”

追命忽然发了愣。

以他和楚留香的轻功,再加上沈一色暗中交托的地图,事情肯定是能行,但要打消沈桂风的疑虑,只回答一个“行”,恐怕真不行。

沈桂风经验不足,若是一惊慌,难免失了应有的机敏,今夜她虽不是主角,万一出了纰漏却也麻烦。何况,上次“落荒而逃”还有追命在场,如今要他自夸,唯有不要脸地夸破天去,才好安慰得了沈桂风。——如非必要,他可不大擅长口头上夸赞自己,特别是当着姑娘的面夸。

追命犹豫着没答话,倒叫沈桂风更生误会,眼看就要以为这回将是铤而走险、九死一生的救援了。她本来就不是很明白为何要救助沈一色,内心里也还没彻底接受,退堂鼓已然作响。

“那果然还是……”

“你放一百个心,天底下有这等本领的,除了区区不才,就数这两位了。”

话是白展堂说的。

他说这些豪言壮语时,楚留香正赞许地望着他,那眼神里仿佛还有两分堪称慈爱的意思。等白展堂说完,楚留香立刻接道:“有不少人说,若是我愿意,甚至能不知不觉偷掉一个人的脑袋,这话九成都对,”他温和坦然地笑起来,“只不过,我不偷脑袋。”

沈桂风早知楚留香本领非凡,据说世上还没有他做不到的事,此人似乎有着超越常人的能力和精神。她对他本就较为信任,听了楚留香半开玩笑的话,也是点点头,并不反驳发问。

说到底,对于这次行动,她不是那么放心的,好像还是只有某一个。

于是,六只眼睛都转而向着追命。

沈桂风依旧好奇疑惑,另二人却满眼的鼓励与期许。

追命没法子。

“我的轻功……天下前三。”

他轻声说完,眉毛一挑,瞥了眼楚留香和白展堂。那两个立刻会意,也一齐挑眉,看向了沈桂风。

沈桂风看着面前的天下轻功前三强,终于展颜。

她当然没有轻易信了他们的话,但被三人轻松自如的气氛感染,亦不再担忧。


临出动前,楚留香叫住白展堂。

“千万看住了桂风,我们未必很快出来。”

白展堂挥挥手,“行啦,哄小孩我在行,你快点的吧。”

 





/六/


追命和楚留香依计潜入夜阳山庄。

二人边跑边清点埋伏的人数和方位。

夜阳门依山而建,除了正面开阔无遮挡,其余三面院墻都紧贴山壁。而大道距离山庄正门又有数丈之远,其间古树灌丛散布,可供藏匿伏击之处实在不少。

可惜,哪里能藏人,在过去的头两日里,已由楚留香和追命大摇大摆地挨个寻了出来。

——至于跟踪他们的人,自然认为那是“盗帅”和“潇湘侠盗”在踩点,要找一条可以闯入夜阳山庄的通路。

但从今日午间开始,不论哪个“盗”都没有再在夜阳山庄附近出现过。

这是一个很明显的信号。

傍晚时分,能有埋伏的地方,六成都已有人蹲守。他们全神贯注留意着山庄附近,每一个人都很紧张,尤其随着夜幕降临,精神崩得愈紧。

不乏有人紧张得出了汗。

好在有秋日夜里乍起的凉风,来舒缓他们的情绪。

只不过,或许今日合当是不平常的一天,连夜风也与平日不同。

风有点香。

花香,酒香。

香气和今夜的月色一样朦胧如纱。

恍忽若梦。




楚留香和追命在夜色、月色、风香中轻掠。

他们已接近夜阳门。

已再没有人要他们送梦。

忽然,追命低声道:“怪事……”

他像在自言自语,楚留香却应声接道:“是怪事,一路过来那些人,我看他们功夫都不深,而且,这两日你可曾留意过,卫烽派来的跟屁虫亦武功平平。我原以为他留着后招,但今夜一看,他好歹是为了‘盗帅’布置埋伏,只有这样程度,连一根头发也留不住了。”

追命思索着说:“㟓州地方算是太平,多年来未有重案发生,府衙之力不济,在情理之中,这些人看着也不全是差役,恐怕主要还是卫烽自己的手下。不过,他靠此等势力,决不能威吓得住沈一色,更遑论做下那场凶案。”

楚留香笑了,他摸摸鼻子,道:“对不起,那么这情形看起来,是盗帅的名头不够响亮,没能让他使出真本事。”

追命摇头,低笑两声,才说:“我说怪事,是这埋伏的人有点多,已超出我们预计,”转而又正色道,“不过倒确实没甚强手。”

“事既非常,这背后自然有其原因。”

“嗯……”

言谈间,二人进入了夜阳山庄。

如果说前些日子的夜阳门失了往常的热闹,夜晚异常宁静,那今晚的夜阳门就是一座无人死宅。

连提灯巡逻的人也一个都不见了。

楚留香四下望着,了然道:“哦?难怪啊,外面人多,是里面的人少了。”

“原来连布在夜阳门里的人都已调用……”追命嘴里念叨,眉头已皱紧起来。

楚留香笑问道:“你也在想吗?为什么沈一色不趁这个机会自己逃出来呢。”

追命皱着眉,点点头,视线却始终停留在山庄屋舍间。

楚留香其实也并没看他。

两人都在找哪间屋子里可能藏着沈一色,也都在想着这沈门主此次种种的怪异之处。

——看起来他谨慎警戒,胆小畏缩,行事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池。

但若是以往传闻里的沈一色,根本不会被困于山庄,应是早已诛杀了犯案凶徒,那卫烽如真是主谋,此时也该无所遁形,是个人都能知晓他做了何等恶事。

楚留香忽地望向追命,参透天机似的,道:“啊,难道说这根本是一个大圈套,其实是为了套住我吗?”

那语气愉快得简像他明天要嫁人。

追命苦笑着抬起手。

“沈门主究竟有何打算,还是直接问他罢。”

他指的是一间外表略显奇怪的屋子。

屋子没有窗户,只在墙上零星开凿了几个一寸见方的小孔,那些小孔所在之处大略原本该有窗子。

那些孔隙如今正隐约透出昏黄的光线。

若非今晚的夜阳门泼了墨一般的黑,还显不出这几柱光来。

楚留香和追命互觑一眼。

按着地图标记的方位,这间是佛堂,而正在那佛堂前看守的人,就是三日前沈一色身边的“管家”。

他踱来踱去,脚步透露着不安,偶尔被光亮映着了眼睛,他便皱眉眨眼,还总要向佛堂墙壁上的小孔望一眼,仿佛那孔隙里会突然射出毒针来似的。

追命和楚留香隐藏在暗处,仔细地瞧了这人一小会儿。

随后两人打个手势,分头向那佛堂去了。

楚留香去开门,追命则负责拿下管家。

对他们来说,都不是难事。

那管家在佛堂门前兜圈一样地来回踱步,这刻正走到了头,要转身往回走。但他这回刚转过身,眼前忽然一黑,同时感受到带着热度的压力,他还在想这奇妙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,身体却已无力瘫软下去,正在想的事情也悄然飘远了。

——恐怕,他一辈子都想不明白,这夜里,他只是被人捂住眼睛点了穴。

追命扛起这人,抬头一看,眼见着楚留香颔首一笑,轻推开佛堂的门。如果那扇门有意识,大概也是像那管家,在反应过来以前,已被撬开了锁。

它其实不是扇普通的门。

却遇到了最不普通的飞贼。




沈一色整个人都绷紧了。

门被推开的瞬间,他甚至已经发动,正要熄灭佛堂的灯火。

敌我都在暗处,他便有把握依靠地利掌握先机。

自从追命出现在夜阳门那日起,沈一色始终在等待,他相信总会有人来救他,也猜测会有人来杀他,只是不知哪个先来。

佛堂里点了五盏灯,此时已熄灭二盏。

沈一色听见推开门的人咦了一声。

那人开门、进门委实太快,沈一色不及反应,便看见门口施施然走进来个高大挺拔的人。

——不是追命。

沈一色心中哀吟一声,人已遽然冲出去。

只要他引开这人,他的家人就有机会逃命。

沈一色眨眼间已到了来人面前,凝神一看,闯进佛堂的竟霎时换了个人。

一个很不起眼的男人,除了稍嫌落拓,大抵还是个寻常的中年汉子,走在路上旁人都不会多看他一眼。

沈一色也只看了他一眼。

“三爷!”

喊出口他便觉心口真气翻腾冲撞,一时间竟憋闷得再说不出话来。而因气力涣散,沈一色踉跄几步才在追命跟前站稳。

追命抬手搀他,顺势望了一圈这佛堂内里。

屋子很空,衬得佛龛更显眼。

佛龛前的供桌之下以干草堆砌成床铺,其上盖的似乎是衣服,该是当作铺盖。佛龛旁摆着一张小方桌,却铺了厚厚的被褥,上面还有两个襁褓,桌旁则站立了一位妇人,她投入地望着桌上婴孩,似不在意有人进来佛堂。

追命心料这是沈一色的妻儿了,却没过问,走进屋来,将昏死的管家放到了地上。

沈一色一看清是谁,目光立刻见寒。

“这偌大山庄,就他一个守着,你真是乖巧,居然不逃走。”

楚留香还在门边,两臂环抱,手指轻轻敲打着手肘,见沈一色看过来,便微笑道:“庄外倒有埋伏,人数不少,不但要等着抓你畏罪潜逃,还想连楚留香也一并拿下。”

他的话让沈一色顿感茫然。

沈一色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和追命一起来到的人。这人一看便生活得很好,活得也很好,可是既不像当官的,也不像当差的。

紧接着沈一色想到了才听说的传闻。

他眼皮发颤。

“……楚香帅?”

楚留香被他热切的目光看得不大自在,只好将手放下来。

“是我。”

沈一色心口那股气登时冲撞得更加厉害,他情难自已地深深一揖,道:“沈一色见过香帅。”

再抬头时眼眶都红了。

这下子,不但楚留香深感意外,追命也很是意想不到。

两人赶紧上前,沈一色不由自主看向追命,问道:“不过,香帅怎会,竟然……果真来了?”

追命摇头道:“说来可话长,先准备出去,等安顿好,我也有些要紧事问你。”

“是。”

沈一色随即扭头,向佛龛旁的女子轻声道:“殷儿来。”

夜阳山庄的女主人,沈一色的发妻,名唤言殷。因她并不是江湖中人,也不通武艺,外人对这沈夫人所知其实甚少,只是偶有传闻,说沈一色的爱人姿色超群,是神女一般的人物。

——不过,在江湖轶闻里,举凡有点名声的帮派盟会,就没有哪家的当家夫人不是美人。

但女子款款几步走近,连楚留香也不得不承认,沈夫人的确独有风姿。

只是到了更明亮处,才见她原来情容格外憔悴,面色透着久不经日晒的苍白,身形亦颇为瘦削,恐怕平素都身体欠佳。

唯有她的目光,却并不低靡,反而坚定且充满冷静的斗志。

言殷向追命和楚留香见礼道:“追命三爷,楚公子。”

——她的动作也还保持着优雅。

“不必多礼,”追命忙摆了摆手。

楚留香也微笑道:“夫人多礼了,”又看看言殷身后桌上的一对婴孩,转而望向沈一色,“小孩子睡醒了难免哭闹。他们交给我,你与尊夫人随追命兄先走。”

沈一色顿时瞪起了眼,眉毛亦皱紧,神情很是不解。追命见状接道:“我们在外亦有二人接应,让香帅在咱们之后逃出去,假作个调虎离山。”

“好,我明白了。”

他说着明白,却不去将孩子抱给楚留香,在一旁犹豫得脸色都越来越难看。言殷凝望着沈一色,稍为沉吟,而后走过去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。沈一色听完,还是满目凝重,但终于点了点头,步至楚留香面前深深一礼。

“香帅,沈一色命不足惜,只是这两个孩子,求香帅万万保全他们性命。”

言殷却柔笑道:“襁褓已裹好了,我家孩儿乖得很,公子无需担心。”

楚留香向来对沈一色的行事作风甚不认同,但今日见了他和妻儿,又觉这一家人现下处境惨淡,难免心软。他心情本就有些矛盾,再听沈一色左一个“香帅”右一个“香帅”,已不自禁地耳底嫌躁,便顺着言殷的话,过去看那两个娃娃。

这边沈一色仍很沉重。

他也自觉焦憋,最后却只咬了咬牙,垂头丧气地又向追命央求道:“三爷,若有意外,先救我家娘子。”

其实沈一色愁云满面的样子也叫追命疑惑,毕竟事态远没有恶劣到需要发愁的地步。但他转念一想,沈一色被困在山庄近半个月,看他今晚这身衣服也穿了颇久,大概这一家子最近几日软禁在佛堂中,连庄内发生何事也不能知晓。

有时,无法判断自己的处境,确实更容易令人惊慌生疑。

追命悄悄叹了声,随后望定沈一色,和笑道:“门主莫要着慌,情势绝非那般险急,保准大家伙逃脱无碍。”

沈一色长吸一大口气,再慢慢吐出来,而后用力点了点头。

眼见沈一色这样,追命差点就要学楚留香去摸鼻子。他想着,顺带眼瞟了下楚留香,却看到言殷像是已收拾妥当,随时可以离开了。

追命眼睛一霎,指着那管家,忽然问道:“这人还有用,我要带走,门主可有绳索之类?只是点住他穴道,我不放心。”

“可以拆了被子来绑他,但是……”

“有何顾虑你尽管说。”

沈一色点点头,沉住气道:“三爷,出了山庄我有去处,非去那不可,须要进山。带着此人实不便宜,而且我不能冒险让他知道我那密室所在。不如将他绑牢了留在此地,这间佛堂只能在外侧开门,门锁亦是特制,囚他在这绝无问题。”

追命闻言反而看向楚留香。

沈一色也猛然想起这扇特别的门才刚被轻而易举地攻破,一时像吞鸡蛋噎住了嗓子,脸都涨红了。

幸亏楚留香听到了他们的话,扬眉笑笑,对追命道:“门寻常无奇,但是锁么,确实不错。就依他,你们进山,我们还往江边去。”

“好。”




山庄之外,白展堂和沈桂风也在一处灌丛边待命。正当他俩觉得等待时间有些嫌长,而沈桂风又快要开始担心的时候,忽听夜阳门那传来一声呼喝。

“别中计!这边!”

白展堂闻声一震,拍拍沈桂风肩膀,还没等说话,楚留香已突然出现在他俩眼前。

沈桂风没忍住惊呼出声,但立马捂住了嘴,她看见楚留香一手抱一个小孩子,还不待问,又看见白展堂主动接过了两个襁褓。

她知道会有小孩,可没想到孩子这么小,她真害怕路上伤了他们。

沈桂风刚想到这,其中一个小孩子忽地哇哇哭号起来。

白展堂立时向楚留香招呼一声,二人扯着沈桂风跑到大路上“现身”。

卫烽安排的那些伏兵,已被楚留香先前的呼声引来这个方向,此时又听见婴儿啼哭,再不疑有他,奔着三人穷追不舍。楚留香和白展堂却也不敢跑得太快,既怕颠簸了孩子,也担忧他们若消失了踪迹,后面那群干脆放弃不追,再给追命那面惹了麻烦。

倒是沈桂风,又不像追兵跑得气喘,又比不得楚、白二人游刃有余,一路上用心调息运气,怕不是跑完这趟,轻功都要长进不少。

他们仨引着一群人往大江去。




而就在四人第一次见面的江滩不远处,静静泊着一条江船。这条船已停在此处大半日,这天上午楚留香还来看过。

附近自然也是有人埋伏伺机。

他们看见三道人影奔来,越近心中越觉得激动兴奋。——天下第一等的大盗今晚就要栽在他们的陷阱里了。

那三人离埋伏圈已只有一丈远。

再有两步,楚留香的神话就将破灭。

船忽然着了火。

火势不大,烟却很盛。

青烟之中隐隐现出个人影,那道暗影随着烟气浮动,也忽深忽浅。

在同一时间,周边埋伏的人发觉本来应该在的三个人已经不见了,他们不得不冲到船边,正踌躇着是否该再进一步,追兵也赶到了,两方终于汇合。

也同时发现,他们的前后夹击像是扑了个空。

这些人均是卫烽手下的能人高手,常结伙行动,从来无往不胜,虽然没闯过什么江湖,但在㟓州此地,还未曾一齐受过这样莫名的屈辱。

现在他们都聚在一起,已有了比先前更强大的信心和力量。

忽然,青烟人影处传来嘶哑尖厉的语声。

简直铁片划瓷片一样难听。

“明日一早,让你们老爷——”

声音突地顿住,那人影忽仰头狂笑起来,吓了好几个人一激灵。不过,当中还是有个胆子大的,强撑着吼道:“恶贼装神弄鬼!”

话音未落,烟中暗影竟已消失,还没等他看清人影去了哪,忽听身边众人一齐惊呼,望向他身后。

这人也赶紧看过去。

他身后是江边的大道,白日里热闹,但夜里没有灯火,很少有行人来往。

就在这条大道上,自阴影处,悠然走出来一个乍看像会发光的人。

那是因为他的衣服很素净,月光映在了他身上。

也只映照着他。

他在哪,月色便在那。

于是所有人都看清了他。

那人走得不慢,但很沉稳,姿态并不张扬倨傲,反而像在自家卧室里一般放松,不过他随随便便地走着,却通身散发着不可违逆的威严气氛。

他停下,垂手而立,从容微笑。

“明日清早,要你家老爷升堂坐定,等着我来。”

然后身形一晃。

好大一个人,在夜里白得扎眼,居然转瞬之间便踪影全无。

卫府的追兵全都傻了眼,不明白来去飞烟一般的东西究竟是鬼是仙,忽然听江边轰地一声,那条烧了一半的船,突然完全地笼罩在烈焰之中。

接连的惊人变化,使得他们慌张失措,待回过神来时,已再也望不见要追踪抓捕的人。




白展堂一直躲在暗处。

他还尽量把两个小娃儿抱高了,好让他们也能看见沈桂风和楚留香的精彩表现。

沈桂风那个“鬼叫”只练习过一个时辰,但结果来看很是不错。楚留香据说是要扮成其他人,白展堂也没明白他不易容是要怎么假扮,不过刚才那几步路走得,和他认识的楚留香确实不太一样。

要他说,有点抬不起脚,也许楚留香会轻功之前,走路是这么沉。

白展堂还在遐想,楚留香和沈桂风已先后赶来,喊着他又要走了。

三人疾奔一段路程,确信再无人追赶,才慢下来。

脚步一旦放缓,沈桂风忍不住确认道:“咱们这就要去会合了吗?”其实,这计划里该她做的事她都记牢了,但总想问一问,以免出错。

楚留香望望夜阳山庄的方向。

“不去那了,去夜阳门后山,追命兄沿途倾洒陆香为记,我们循香气找寻。”

白展堂抽两下鼻子,吸了吸气,奇道:“拿酒当记号啊?咋这浪费呢?你不有独门香香,不知道借人家点,抠唆劲儿的。”

他可闻着楚留香身上还有那种少见的香味,虽然相当轻微,但因其馥郁动人,而很容易辨识得出。

楚留香摸摸鼻子,无奈笑答:“这是衣上带的,我现在变不出更多来了。”

白展堂撇了撇嘴,朝沈桂风轻啧一声,示意要她准备好赶路。然而楚留香纹丝不动,仍笑笑地看他。

白展堂表情越来越怪。

“不是,大少爷你愣着干啥,带路啊,跑起来!”

楚留香的手在鼻子上摸来摸去。

白展堂的脸已然歪七扭八。

——这家伙,五官是长得好,可再好也不带这样自恋的。

楚留香轻咳一声清清嗓子,终于将手从漂亮的鼻子上挪开。他双手执住白展堂的右手,用力握了握,道:“其实,你也知道,我的鼻子并不太灵光……”

白展堂抽出手。

能吃饭能拿刀的右手,偶尔也可以用来学着摸摸鼻子。

“哎,关键时刻还得我出手,早求我啊,你早求我咱不不搁这墨迹了吗?”

沈桂风此时也明白了大概情况,于是问道:“白大哥,那咱们?”

白展堂扬手一挥。

“这边走!”




同一时间,追命与沈一色夫妇已距离目的地不远。

三人后面起初也还跟了几个人,但经由追命兜了几个圈,眨眼便将他们都甩脱了。沈一色刚出得山庄时,还显然有担忧的神情,跑到半路脸上已只能窥见隐约的怒色。

却不知道,他的怒气,究竟都是为谁而起。

沈一色最终在两块巨大的山石前停下。

追命望着山石,还没想出密道在哪,沈一色指指巨石交错处。

那有个一人能过的石缝,还不时透出风来。

这入口极窄,本就不显眼,又被山石掩藏,之外还有茂密的林木遮挡,若非沈一色带路,即便是追命,就算任凭他去找寻,也要费些工夫才能发现。沿石缝进去后,也是极窄的山洞,约有半丈长,之后好歹比人稍宽,才不用侧身贴着山壁挪行。山洞倾斜向下,四十步后拐了个弯,才平着向前。

又走了十步远,借着火折子的光亮,追命瞧见不远处的洞壁上竟有扇铁门。

沈一色开门时总共用了三把钥匙。

追命猜想这扇门一定比夜阳山庄佛堂那扇特别多了。

门里面倒和他想得不同。

虽然看不清楚,但那居然是间很像样的正厅,坐塌画屏,花几摆件,一应俱全。

一路上,追命都在心中估量着距离方位,走到此处,已隐约猜出这山间密室其实正在夜阳山庄之下。

追命一念及此,便立刻问道:“此处可还有其他入口?”

沈一色想了想才回答说:“原本能通往庄内,那条路我已封死了,如今供人出入的通路只有一条。”

他说着,点亮了厅中灯盏。

追命这便看真切了,他右手边就是个偏厅,斜对面是条走廊。

沈一色来回打量几眼石室,忽然叹声气,扶住言殷的肩膀,柔声道:“你先去歇息。”

言殷笑一笑应下,向着追命欠身礼道:“失礼了。”而后拿上盏油灯,转身往偏厅行去。火光映亮着人,拐了两个弯她便不见了,没过一会儿,侧厅里侧显出一条灯火照亮的走廊来。

“那边修了卧房,三爷,请随在下走这边。”

沈一色领着追命走进石厅另一侧的廊道。

这条走廊亦经整修,两侧却无房间,唯有走廊尽头有扇木门,似乎竟是虚掩着。二人到了房前,沈一色轻手推开木门,压了压声音,对追命道:“三爷,我这已押着一名凶手。”

“什么?”

追命目光闪动,踏前半步向内看去,见石屋被道矮墻分了两半,两边都没再布置。左侧似摆着几个木箱,右侧角落铺了张草席,一个双手被长锁链缚住的人正躺在那。

沈一色指着那人,低垂下头,侧过身来。

“此人名叫言青山,是我妻舅。便是他引狼入室,害死了大家。”


TBC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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